我对象顾怀舟是京市军区大院儿里下乡的知青。后来,他的首长爹***了,派人来接他回去,
这天,我做了个梦。他,带着我的一双儿女和他的兄弟一起回去,却独独留下了我。
他温柔地对我承诺,柔柔,等我回城安顿好一切,一定让人来接你。
林子衿是我世交家的弟弟,他身体太差,需要调养,这次回城名额先给他吧。我想呀,
顾怀舟是我对象,浩儿和秀儿是我的孩子,那我再等等吧。他们初回城,
工作粮食什么的都紧张,不比我在村里。我等啊等,等到顾怀舟成了领导,与林子衿同住,
孩子们也长大,各自在单位上班了。而我,等在我爹留给我的房子里,佝偻着身子,
守着一箱子信件,咯血不止。梦醒,顾怀舟还在哄着我,别闹,乖乖等我。我微红着脸,
点头,嗯,我不闹。可是,我也不会等你了。1腊月的北风卷着雪沫子拍在窗纸上,
我猛地坐起身,胸口还带着梦里咯血的闷痛。炕尾传来孩童的呓语,
是四岁的龙凤胎顾林浩和顾林秀。我摸着炕边的杀猪刀,
冰冷的触感让我彻底清醒——这不是梦,是上辈子剜心刻骨的真相。
顾怀舟和林子衿正在外屋收拾行李,油灯的光晕里,两人低声说笑的模样刺得我眼眶生疼。
上辈子就是这晚,顾怀舟蹲在她面前,指尖划过她粗糙的手背,柔柔,你别闹,等等我,
等我回城站稳脚跟,就回来接你。他眼里盛满温柔,梦里,我便信了。鸡叫头遍时,
我裹紧棉袄,将攒下的百十块钱和爹留下的烈士证揣进怀里。
我最后看了眼熟睡的孩子——不是不疼,
是知道这对被顾怀舟和林子衿教养成“小城里人”的娃,与我并不亲近,
早已不认我这个屠夫娘。推开门,顾怀舟正背对着我捆箱子,林子衿在旁递绳子,
两人手指相触的瞬间,都漾开隐秘的幸福笑意。我扯扯嘴角,
把房子里的家具和菜刀、镰刀、箩筐那些收罗收罗,拜托村长叔帮我全部卖了。
只留了我爹传给我的一套杀猪刀。村长叔有些高兴地说,大嫚啊,你如今也算熬出头了,
跟顾知青去到京城,好好过日子啊!婶子拉着我的手,一边赶苍蝇似的催村长去办手续,
嫚啊,这顾家***了,按说你是跟顾怀舟去城里过好日子的,可俺这心里怎么都不得劲儿,
你在那家要是不好过,你就回来,啊?!咱在村里,
咋都不缺口饭吃不是?我感受着婶子粗糙的指腹,看着她隐隐泛红的眼睛,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的,婶儿。顾怀舟,是我对象。他是下乡的知青。昨天,
两个特派员开着一辆吉普车找到我家,神情激动地说顾首长***了,派他们来接顾怀舟回家。
特派员说,可以等他两日,让他收拾行李,安排好乡下事宜。村里人都以为,
顾怀舟要带我和孩子们去京市过城里人的生活了。可惜,并不是这样的。顾怀舟跟特派员说,
这次回京,先带孩子们和林家的林子衿回去。至于我,他说,等安顿好一切,再回来接我。
可我在梦里看到了,我等不到他来接我的。我从村长家出来,于嫂子凑过来,满脸羡慕,
白柔,你命可真好,以后你就是城里人了,跟着顾知青享福去了!我笑着打着哈哈,
应付几句走回家中。院子外传来两个孩子欢快的声音,他们围着顾怀舟又跑又跳,爹,
以后我们是不是要喊你爸爸?爸爸,城里什么样呀?
爷爷会喜欢我们吗?我要穿林叔叔送我的小皮鞋,爸爸买的小裙子去见爷爷。
林叔叔也跟我们一起去城里吗?……男人声音温和,语气不疾不徐,嗯,
可以喊爸爸。爷爷一定喜欢你们的。爸爸把阿秀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好不好?男人上身白色衬衣,下面黑色裤子,整个文质彬彬,
和一个略瘦弱的男人一起收拾东西,两个4岁左右孩童围在他身边。
2我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蛮丫头,我叫白柔,模样是又白又柔,却遗传了我爹天生的大力气,
从小就跟着我爹按猪、杀猪。十五岁那年,邻村的二流子在路上拦我,
被我提着杀猪刀追出去五里地,从此,我就成了公社最愁嫁的姑娘,没有之一,婶子们说,
这闺女,太彪,真能提刀砍人。我爹含辛茹苦养我长大,供我读书念完了高中。他总说,
嫚呀,你娘说了,女娃要多读书,长见识,才不容易被骗。他还说,嫚呀,有个彪悍的名声,
咱也不怕啊,你娘说了,咱自己就能养活自己,不行,还能招婿,生个小孙孙玩玩。
我一边解着肉,一边听他唠叨他和我娘的旧事。我常想,啊,对对对。我就是随我娘姓,
我爹是我娘招婿上门的。我和顾怀舟第一次见面,是他下乡那年。我借了公社的拖拉机,
去接知青回村。在火车站见到他时,我就想,这般体面的青年,下乡来,舍得下面子,
干得了农活,吃得饱饭吗?我总是昼伏夜出,从那之后没再见过他。直到半年后的夜晚,
他饿晕在路上,被我捡到,我将他背回家调养身体。我还是有些馋他的好相貌的,
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我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处对象,一起生活。我有一把子力气,
大队的农活我照干不误,还能去公社帮我爹打下手挣零钱。我长得也很好看的,
村里的婶子们都说白瞎我长相了,性子那么虎,哪个汉子遭得住。可他静默了一瞬,
点头应下了,却说他家里情况特殊,婚事不宜操办。我们就在村里发了喜糖,他搬进我家,
我们成了夫妻。那时,我哪里知道,这些都是他的算计呢。第二年,
我爹下班时为阻拦烧公社粮仓的歹徒作恶,被几人恶意捅死了。公社给我爹发了烈士证书。
随后,我生下龙凤胎,接了我爹的工作。我爹之前知道我有孕,直乐呵 。可惜,
到死也没上手玩玩他的小外孙。我忙着杀猪,干活,孩子便让顾怀舟照顾着 ,
毕竟以他那能把自己饿晕的工分,也不指着他下地干活。孩子满月时,他说,柔柔,
我一个表弟也下乡了,他身子弱,知青点日子不好过,
让他来咱家住好吗?看我喂猪没吱声,又道,正好孩子太小,我忙不过来,
我表弟也可以帮帮我。我看着他脸上才养的肉又没了,眼下乌青挂着两个黑眼圈。
点头同意了,尽管我又要更努力干活,挣钱多养一个人。再后来,顾怀舟说,你太累了,
我晚上和林子衿挤挤,你好好休息。你太忙了,孩子都见不着你,你晚上陪陪他们吧,是啊,
我经常凌晨去公社杀猪,白天又下地干农活,等我回家,孩子们都睡着了。我感恩他的体贴,
晚上回家看着俩孩子的睡脸,心里甜滋滋的。如今想来,呵呵!难怪从我怀孕后,
顾怀舟再没碰过我。有了孩子,任务完成,怎么还会碰我。在梦里,我更是守了一辈子活寡,
献祭了自己的一切。3我去镇上送行,看着顾怀舟和林子衿抱着两个孩子坐上吉普车,
车子一会儿就跑远了,他头伸出车外,似乎在说着什么。两个孩子头也没回,
趴在林子衿身上笑着闹着。谁在乎呢?这次,我都不要他们了。我转头把公社杀猪的活辞了。
拿着证明、行李去到县城。县城的屠宰场在招帮工,经理见我是个女人,本想打发走,
却被我一刀劈开半扇猪骨的架势惊住。一天一块五,管吃饭。行。
我扛起猪腿就开始干活,留下满场目瞪口呆的壮汉。我租了间有些漏风的土坯房,
白天在屠宰场剔骨分肉,刀法又快又准,连老屠夫都赞我“天生吃这碗饭的”。
晚上就在灯下缝补衣裳,偶尔也会想起上辈子在乡下杀猪供两个知青读书的日子,
指尖的茧子仿佛都在发烫。梦里,顾怀舟回城第三年了,写信给我,
说他和林子衿考上了大学,他带着俩孩子,生活费不够,林子衿处处补贴他们。于是,
我几年不添置衣服,到处杀猪赚外快,饥一顿饱一顿,熬坏了身体。也不再提去找他们,
体谅一个大男人带孩子,日子艰难,省下的钱粮全寄给了他们,毕竟,两个孩子也是我的。
如今想来,他们吃着我的人血馒头,估计还在笑我蠢吧?半年后,我在市场摆起小摊,
新鲜上好猪肉,利落精准的刀法,让我的摊子生意红火。有几个地痞来收保护费,
被我反手把头头按在肉案上,杀猪刀贴着对方脖颈,你们能动我一下试试?
地痞头头看着我眼里的狠劲,连滚带爬地跑了。4这天收摊时,
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站在摊前,姑娘,你的肉很新鲜,我是县食品厂的采购员,
想长期合作。我抬头,认出他是上辈子帮顾怀舟办回城手续的朋友,心里冷笑,
面上却不动声色,可以。呵,管他有什么阴谋,正规的有钱赚为什么不赚。
食品厂的合作让我攒下不少钱,我盘下一间铺面,挂起“白记鲜肉铺”的招牌。开张那天,
有人送来匿名的花圈,红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忘恩负义”。我面不改色地扔进灶膛,
火苗舔舐着纸灰,呵,当添柴火了,从见到那个干事起,我就知道,我平静的日子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