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鸿儒被押走的消息，像一阵惊雷在江南小镇炸开。
苏家宅邸的朱漆大门紧闭，门内却再没了往日的安宁，丫鬟们端着水盆匆匆走过，脚步慌乱得溅出半盆水；账房先生蹲在走廊角落，反复翻着手里的账簿，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苏母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双眼红肿，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布满细纹的脸颊滚落，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老爷是被冤枉的……肯定是被冤枉的……”苏璃端着一碗温热的姜汤走过来，轻轻放在母亲手边，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娘，您喝口姜汤暖暖身子，爹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出来。”
她嘴上安慰着母亲，心里却像压了块巨石——赵山虎手握兵权，如今故意栽赃，寻常门路怕是根本走不通。
就在这时，管家福伯匆匆从外面回来，他身上的青布长衫沾了不少泥水，脸上带着急色，一进门就对着苏母和苏璃躬身：“夫人，小姐，我刚去了县衙门口打听，老爷被关在牢里，听说赵司令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我还找了以前认识的县丞大人，可他说这事是赵司令亲自督办的，他根本不敢插手，还劝我们……劝我们别再白费力气了。”
“白费力气？
那可是我的夫君，是璃儿的爹啊！”
苏母猛地站起身，情绪激动得差点摔倒，苏璃急忙扶住她，看着福伯问道：“福伯，您在镇上待了这么多年，认识的人多，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哪怕是……哪怕是花钱打点也行啊。”
福伯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小姐，我己经去过当铺，把我家里那点值钱的东西都当了，凑了五十块大洋，可连狱卒的面都没见到。
赵司令的人把牢房守得严严实实，还放话说，谁敢给苏家通风报信，就按‘乱党同谋’论处。
现在镇上的商户都怕引火烧身，没人敢帮我们啊。”
苏璃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知道福伯说的是实话。
赵山虎这是铁了心要整垮苏家，不仅要把父亲定罪，还要断绝苏家所有的退路。
她扶着母亲回到内屋，看着母亲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整个人像瞬间老了十岁，心里更是又疼又急。
接下来的日子，苏母开始西处奔走。
她先是带着苏璃去了镇上最大的绸缎庄，那是苏家以前的老主顾，老板曾受过苏鸿儒的恩惠。
可刚走到绸缎庄门口，就看到老板从里面出来，见到她们母女，脸上立刻露出尴尬的神色，不等她们开口，就急忙说道：“苏夫人，不是我不帮您，实在是赵司令那边发了话，我这小本生意，实在经不起折腾，您还是……还是另想办法吧。”
说完，就匆匆转身进了店，再也不肯出来。
她们又去了粮行、钱庄，甚至是以前和苏鸿儒交好的秀才家，可要么是闭门不见，要么是婉言拒绝，连一句真心的安慰都难得听到。
苏母本就体弱，连日奔波加上忧心忡忡，身子很快就垮了。
这天傍晚，她从外面回来，刚踏进院门就一阵咳嗽，一口血首接吐在了青石板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苏璃吓坏了，急忙扶住母亲，哭喊着让丫鬟去请大夫。
可镇上的大夫要么说“没空”，要么说“治不了”，最后还是福伯托了远房亲戚，才请来了一位老中医。
老中医给苏母把完脉，摇着头对苏璃说：“小姐，夫人这是积忧成疾，气血两亏，加上连日劳累，身子己经垮了，我开几副药试试看，能不能撑住，就看她自己的意志了。”
苏璃拿着药方，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守在母亲床边，看着母亲呼吸越来越微弱，心里充满了无助。
福伯端着煎好的药进来，看着苏璃憔悴的模样，轻声说道：“小姐，您也别太熬着自己，要是您也倒下了，这个家就真的完了。
夫人这边有我和丫鬟照看着，您先去歇会儿吧。”
苏璃摇了摇头，握着母亲干枯的手：“福伯，我没事，我要陪着娘。”
她知道，现在她是母亲唯一的希望，哪怕再难，她也不能倒下。
可命运似乎总在捉弄人。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苏母突然醒了过来，眼神变得清明了许多。
她拉着苏璃的手，声音微弱却坚定：“璃儿……娘知道自己不行了……你爹的事……别再强求了……保全自己最重要……以后……你要好好活着……娘，您别这么说，您会好起来的，我们还要一起等爹回来呢！”
苏璃哽咽着，泪水打湿了母亲的衣袖。
苏母轻轻摇了摇头，从枕头下摸出一个贴身的锦盒，递给苏璃：“这里面……是我陪嫁的一些首饰……你收着……以后要是遇到难处……或许能派上用场……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守住苏家的气节……别让你爹失望……”话音刚落，苏母的手就垂了下去，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苏璃抱着母亲冰冷的身体，哭得肝肠寸断，整个苏家宅邸，只剩下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苏璃还没从悲痛中缓过神来，赵山虎的人就再次找上门来。
这次来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自称是赵司令的“账房先生”，手里拿着一份“家产抵债文书”，说苏鸿儒犯了“通敌罪”，需用苏家所有的产业抵债，否则就要“加重刑罚”。
苏璃看着那份文书，气得浑身发抖：“这是栽赃！
我爹是冤枉的！
你们凭什么霸占苏家的产业！”
“冤枉不冤枉，不是你说了算。”
账房先生冷笑一声，“识相的就赶紧签字，不然等我们动手搬东西，可就不好看了。”
苏璃紧咬着嘴唇，看着眼前这群强盗，心里充满了恨意，却又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福伯突然上前一步，对着账房先生陪笑道：“先生，您别生气，小姐刚失去母亲，情绪不稳定，我来劝劝她。”
说着，他拉着苏璃走进内屋，压低声音说道：“小姐，不能硬碰硬啊！
他们人多势众，要是真闹起来，他们说不定会对您不利。
不如先签了字，保住性命要紧，以后再想办法报仇。”
苏璃看着福伯眼中的焦急，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她含着泪，颤抖着在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账房先生拿到文书，立刻招呼外面的人进来，开始搬运苏家的东西——名贵的字画、精致的瓷器、库房里的布匹和粮食，甚至是苏璃房间里的梳妆台，都被他们搬上了马车。
短短一个时辰，曾经富丽堂皇的苏家宅邸，就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些破旧的桌椅和满地的狼藉。
账房先生临走前，还不忘嘲讽道：“苏小姐，以后可就不是千金小姐了，好好过日子吧。”
苏璃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她想起父亲的教诲，想起母亲的叮嘱，想起曾经无忧无虑的生活，如今却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就在她绝望之际，福伯走到她身边，递过来一个小小的包裹：“小姐，这里面有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干粮，还有我偷偷藏起来的十块大洋，您拿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可不能垮啊。”
苏璃看着福伯，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在这个人人避之不及的时刻，只有福伯还在真心待她。
她擦干眼泪，眼神渐渐变得坚定：“福伯，谢谢您。
我不会垮的，我要活下去，总有一天，我要为爹娘报仇，还爹一个清白。”
福伯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小姐，您一个姑娘家，留在镇上太危险了。
我记得您爹以前说过，在上海有个远房亲戚，不如您去投奔他们，或许能有条活路。”
苏璃愣住了，上海？
那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她从未去过。
可现在，除了这条路，她己经别无选择。
她看着空荡荡的苏家宅邸，又看了看福伯，轻声说道：“福伯，那您呢？
我走了，您怎么办？”
“小姐放心，我在镇上待了一辈子，赵司令的人不会为难我的。”
福伯笑了笑，眼神却有些复杂，“您只管上路，路上一定要小心，照顾好自己。”
苏璃点了点头，深深鞠了一躬：“福伯，大恩不言谢，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找您。”
说完，她背上包裹，最后看了一眼曾经的家，转身走出了苏家宅邸的大门。
门外，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是在为她的遭遇哭泣，也像是在为她未知的旅程送别。
她不知道前路会遇到什么，但她知道，她必须走下去，为了爹娘，也为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