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弦的到来，像一股寒流注入了洛希原本只被神圣与混沌两种力量充斥的生活。
他的行动高效而缜密。
首先是以“建立基线数据”为由，为洛希进行了一次全面的身体评估。
那些冰冷的秘法仪器贴上皮肤，记录着他每一次心跳、每一丝神力的微弱波动。
顾清弦则站在一旁，用那双浅色的眼睛观察着，偶尔在手中的水晶板上记录着什么，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分析一件罕见的古代法器。
“圣子殿下，您的身体就像一件最精密的神造之物。”
某次检查后，顾清弦平静地陈述，语气中没有赞叹，只有分析，“每一次灵露的生成与使用，都会引发特定的能量潮汐和生理损耗。
我的职责，就是量化这种损耗，并找到最优的补偿方案。”
他的方案很快开始实施。
所谓的“元气补剂”每日准时送来，味道清冷，入腹后确实能驱散一些疲惫，但那种恢复更像是被强行注入一股外来的能量，与迦南的混沌之力疏导后由内而生的舒缓截然不同。
更重要的是，洛希敏锐地感觉到，服用补剂后，自己对迦南气息的那种生理性渴求，似乎被某种东西暂时压抑了。
这并未让他感到安心，反而生出一丝警惕——顾清弦在试图“修正”他身体的本能。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午后。
洛希在静默之间的庭院中小憩，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他身上。
或许是因为心神放松，一丝极微量的灵露气息，伴随着他均匀的呼吸，自然地融入了周遭的空气。
他并未在意，这如同呼吸般自然。
然而，当他无意中睁开眼，却看到顾清弦正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
他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小、材质似玉非玉的罗盘，罗盘中央不是指针，而是一团悬浮的、不断变幻形态的冰蓝色光晕。
此刻，那光晕正清晰地指向洛希刚才所在的方向，并且散发出细微的波动。
顾清弦注意到洛希的目光，并未惊慌，而是坦然走上前，将罗盘示于他看。
“这是‘灵韵共鸣盘’，能探测并记录极其微弱的神力波动。”
他解释道，语气如同在介绍一件寻常工具，“我正在绘制您日常状态下神力逸散的图谱，这对于理解灵露的生成周期和优化您的能量守恒至关重要。”
洛希的心微微一沉。
监测？
记录？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持续观察的试验田。
更让他不适的事情还在后面。
他渐渐发现，自己用过的一些私人物品会以“清洁”或“更新”的名义被侍从取走，但归还时，上面总会残留一丝极难察觉的、属于顾清弦那冰冷秘法的气息。
一次，他故意将半杯清水留在桌上，回来后敏锐地察觉到，水杯中那微乎其微的、因他嘴唇接触而融入的灵露气息，消失了。
一个大胆而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在他心中形成。
这天深夜，洛希借口需要静思，独自留在祈祷室。
他屏息凝神，将感知提升到极致，悄然走向与顾清弦临时研究室相邻的偏殿。
透过虚掩的门缝，他看到了印证他猜想的景象。
研究室中央的桌上，整齐摆放着数十个透明的水晶器皿。
有的里面装着几片沾染了洛希汗渍的丝绸；有的盛着少许他曾饮用过的清水；甚至还有一束他前几天触碰过的、己经有些枯萎的百合花。
每一个器皿上都贴着标签，标注着日期和物品来源。
顾清弦正站在桌边，手中拿着那个共鸣盘，对准一个装有洛希漱口杯残留水的器皿。
共鸣盘上的光晕稳定地亮着。
他另一只手拿着水晶板，正在快速记录数据，口中低声自语，冰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样本七号，唾液残留，神力活性稳定，衰变周期约为三刻钟。
相较于样本三号（汗液）活性更高，但低于理论预期。
推测日常渗透的灵露效力，与主体情绪及身体状况存在强关联……需加大采集频率，尤其需获取新月之夜前后、以及与‘异常接触者’（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笔尖在板上轻轻一点，留下一个墨点）交互后的样本进行对比分析……”洛希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采集！
顾清弦真的在系统性地采集一切与他相关、蕴含微量灵露气息的物品！
他不仅是在观察，更是在收集样本！
而他的研究目的，显然包括了评估迦南（那个“异常接触者”）对灵露的影响！
一种被彻底物化、连最私密的生理痕迹都被拿去剖析的羞辱感和愤怒，席卷了洛希。
他猛地后退一步，弄出了一点细微的声响。
研究室内的顾清弦瞬间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门缝。
洛希迅速隐入阴影，心脏狂跳。
片刻后，顾清弦的声音平静地传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圣子殿下，夜己深，请注意休息。
您的健康，是教廷最重要的资产。”
这句话，不再是关怀，而是冰冷的宣告。
洛希清楚地意识到，在顾清弦眼中，他首先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需要被充分研究、优化和控制的，名为“神谕之躯”的珍贵资产。
而收集这些灵露样本，不过是这项“资产管理”中最基础的一环。
他转身，快步走回自己的寝室。
身体因为愤怒和一丝恐惧而微微颤抖。
教廷派来的不是一位顾问，而是一位戴着理性面具的……收藏家。
而他自己，连同他身体产生的每一丝神秘，都成了对方收藏册里亟待填满的标本。
在这一刻，他对那个代表着危险与未知的侧门，对门后那个带着混沌气息的迦南，竟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扭曲的期盼。
至少，在迦南那里，他感受到的是***裸的欲望与交易，而非这种令人窒息的、将他视为物的“理性”剖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