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江城，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热气，连风都带着黏腻的质感。
苏家别墅外的雕花铁门外，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静静停着，车身锃亮，与周围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绿植相映，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贵气。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苏家的管家福伯。
他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只是看向车后座的眼神里，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复杂——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是一种“与我无关”的淡漠。
片刻后，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连衣裙的女孩，从车上下来了。
她身形纤瘦，约莫十七岁的年纪，皮肤是常年被阳光晒出的健康白皙，不是那种养在深闺的苍白。
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梳成一条马尾，垂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
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极其清秀的脸。
眉眼弯弯，鼻梁小巧，唇瓣是自然的粉，只是那双眼睛，黑得像浸在水里的墨石，平静无波，看不出太多情绪，与她这一身略显土气的装扮格格不入。
她就是苏清颜，苏家找回来的私生女。
“苏小姐，请跟我来吧。”
福伯的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敬意，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苏清颜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拎起脚边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跟着福伯往里走。
帆布包很轻，里面只装了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本翻得卷了边的旧书。
穿过精心打理的花园，踏上汉白玉台阶，厚重的实木大门被佣人推开，一股混合着香薰和高级木料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她过去十七年闻惯的泥土和草药味截然不同。
客厅里很亮，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落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沙发上坐着三个人。
主位上的中年男人是苏宏远，她名义上的父亲。
他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是眉宇间带着明显的不耐，看向苏清颜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麻烦的物件。
旁边坐着的雍容华贵的女人，是苏宏远的妻子，柳曼云。
她保养得极好，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在苏清颜身上扫来扫去，像在打量一件廉价商品。
柳曼云身边，坐着一个与苏清颜年纪相仿的女孩，苏雨涵。
她穿着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头发烫成时髦的羊毛卷，妆容精致，此刻正毫不掩饰地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苏清颜，嘴角撇得老高。
“爸，妈。”
苏清颜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她微微垂着眼，看不清表情。
苏宏远皱了皱眉，似乎不太习惯这个称呼，他清了清嗓子，语气生硬：“回来了就好。
福伯，先带她去楼上的房间，收拾一下。”
“等等。”
柳曼云开口了，声音柔得发腻，却带着刺，“宏远，这孩子刚回来，总得让她认认人，熟悉熟悉家里的规矩吧？
免得以后不懂事，冲撞了客人，丢了我们苏家的脸。”
她说着，目光落在苏清颜那身衣服上，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你看这穿的，清颜啊，不是我说你，既然回了苏家，就得有苏家小姐的样子。
明天让雨涵带你去买几身衣服，别穿得跟个小乞丐似的，让人笑话。”
苏雨涵立刻接话，语气带着炫耀：“妈，我前几天刚在巴黎买了几套新衣服，有些可能不太合适清颜妹妹，不过扔了也可惜，不如就给她穿吧？”
这话看似好心，实则把“施舍”两个字刻在了脸上。
苏清颜抬起眼，看向苏雨涵。
女孩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像是笃定了她会因为自卑而难堪。
但苏清颜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很浅，却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一点涟漪：“不用了，谢谢姐姐。
我这身衣服挺舒服的，就不麻烦了。”
她的平静让苏雨涵准备好的一肚子嘲讽都堵在了喉咙里，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顿时有些不爽：“你这是什么意思？
嫌我的衣服不好？”
“姐姐误会了。”
苏清颜语气依旧平淡，“只是每个人喜好不同，我比较喜欢简单舒适的。”
“你！”
苏雨涵被噎了一下，正要发作，被柳曼云一个眼神制止了。
柳曼云脸上重新挂上笑容，只是那笑容没达眼底：“清颜说的是，是阿姨考虑不周了。
不过家里的规矩，你还是要学的。
以后在家里，见到长辈要问好，吃饭不能吧唧嘴，走路不能发出声音……”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在训练一个不懂事的宠物。
苏清颜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不耐烦，只是那双墨石般的眼睛里，依旧没什么情绪。
苏宏远似乎有些不耐烦这场面，挥了挥手：“行了，让她先去休息吧。
明天还要去学校报道。”
提到学校，苏雨涵眼睛一亮，语气带着幸灾乐祸：“对哦，清颜妹妹，你以后就要跟我去圣樱贵族高中上学了呢。
我们学校可是江城最好的高中，里面的同学非富即贵，你可别给我们苏家丢人。”
圣樱贵族高中？
苏清颜眉梢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她记得，那所学校的网络安全系统，去年还被她当成练手，轻松攻破过。
“知道了。”
她轻声应道。
福伯适时地上前：“苏小姐，这边请。”
苏清颜跟着福伯上了二楼，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福伯把她领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门口：“苏小姐，这就是你的房间。”
打开门，房间很小，陈设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掉漆的衣柜，一张旧书桌，与楼下的奢华格格不入。
窗户正对着后院的墙角，光线昏暗。
显然，这是家里最偏僻、最不受重视的房间。
“委屈苏小姐了，家里的房间都住满了，只能先委屈你几天。”
福伯的语气听不出歉意。
“没关系。”
苏清颜放下帆布包，语气平静，“谢谢福伯。”
福伯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苏清颜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潮湿的风涌了进来，带着草木的气息。
她望着窗外狭小的天空，平静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苏家……她终于回来了。
十七年前，母亲带着年幼的她离开了苏家，在乡下隐居。
三个月前，母亲病逝，临终前，只给了她一枚刻着“苏”字的玉佩，让她来找苏宏远。
母亲从未告诉过她，当年为什么离开，也从未提过苏家的任何事。
但苏清颜知道，事情绝不会像表面那么简单。
母亲去世前那隐晦的眼神，让她确定，这里藏着她想要的答案。
她不是来认亲的，她是来查真相的。
至于苏家这些人的态度，她根本不在乎。
嘲笑？
鄙夷？
轻视？
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就像路边的灰尘，拂去即可。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从帆布包里拿出那本旧书——《基础医学概论》，书页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娟秀有力。
她翻开书，刚看了两页，房门就被“砰”地一声推开了。
苏雨涵双手抱胸，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打扮时髦的女孩，显然是她的朋友。
“哟，这房间还真符合你的身份啊。”
苏雨涵走进来，环顾西周，语气刻薄，“清颜妹妹，看来爸爸和妈妈也不怎么重视你嘛。”
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女孩嗤笑一声：“雨涵，你这妹妹穿得也太土了吧？
真的是从乡下回来的？”
另一个女孩附和道：“我看像，你看她那包，都洗得发白了，不会是地摊货吧？”
苏雨涵得意地笑了：“谁知道呢。
不过也是，乡下来的丫头，能见过什么世面。”
苏清颜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们，没有说话。
被她这样看着，苏雨涵心里莫名有些发虚，但很快又被优越感取代：“看什么看？
难道我说错了？
清颜，我警告你，在苏家，最好认清自己的位置，别以为爸爸接你回来，你就能跟我平起平坐了。
你妈当年就是个见不得光的小三，你跟你妈一样，都是……闭嘴。”
苏清颜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意，像淬了冰。
苏雨涵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你敢让我闭嘴？
苏清颜，你算什么东西！”
她说着，伸手就要去推苏清颜。
苏清颜身体微微一侧，看似随意，却恰好避开了苏雨涵的手。
苏雨涵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你敢躲？！”
苏雨涵气急败坏。
“姐姐，动手动脚的，不像大家闺秀。”
苏清颜淡淡地说，“要是被柳阿姨看到了，怕是会不高兴。”
提到柳曼云，苏雨涵的动作顿住了。
她妈最在意的就是“名门淑女”的形象，要是被看到自己动手欺负人，肯定会挨骂。
她狠狠瞪了苏清颜一眼：“你给我等着！”
说完，带着两个朋友气冲冲地走了，临走时还不忘把门摔得震天响。
房间里再次恢复安静。
苏清颜低下头，继续看书，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只是她放在书页上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页上的一个批注，眼神深邃。
苏家，果然是个有趣的地方。
……傍晚时分，苏家的晚餐准备得很丰盛。
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水晶灯的光芒洒在食物上，让人食欲大开。
苏清颜下楼时，苏宏远和柳曼云己经坐在餐桌旁了，苏雨涵正拿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聊天，笑得花枝乱颤。
看到苏清颜，苏雨涵的笑声戛然而止，换上了一副嫌弃的表情。
“过来吃饭吧。”
苏宏远头也没抬，语气平淡。
苏清颜在餐桌的最末端坐下，那里离主位最远，面前的餐盘里，只有几样简单的素菜。
柳曼云端起红酒杯，抿了一口，状似无意地说：“清颜啊，明天去圣樱报道，你的成绩……能跟上吗？
听说你在乡下的学校，成绩一首不太好？”
苏雨涵立刻接话：“妈，我早就打听了，她在那个破高中，每次考试都是倒数，估计连圣樱的入学考试都过不了吧？
要不是爸托了关系，她根本进不去。”
苏宏远皱了皱眉：“行了，既然进了圣樱，就好好学，别给我惹事。”
苏清颜安静地吃着饭，没说话。
她的成绩？
呵，那些所谓的考试，对她来说，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就在这时，苏宏远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微一变，立刻起身走到阳台去接电话。
回来时，他的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
柳曼云问道。
“没什么，公司有点事。”
苏宏远坐下，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对了，明天晚上有个酒会，是顾家举办的，雨涵，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
“顾家？！”
苏雨涵眼睛一亮，激动地说，“是那个顾氏集团的顾家吗？
爸，我们要去见顾司爵吗？”
顾司爵，顾氏集团的掌权人，年仅二十五岁，就以雷霆手段掌控了庞大的商业帝国，是江城乃至整个京城都赫赫有名的人物。
他不仅权势滔天，容貌更是俊美得如同上帝最完美的杰作，是无数名媛趋之若鹜的对象。
苏宏远点点头：“顾家这次的酒会，邀请的都是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好好表现，要是能跟顾家搭上关系，对我们苏家有好处。”
“我知道了爸！”
苏雨涵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开始盘算着明天要穿什么礼服，化什么妆。
柳曼云也笑着说：“是啊，顾少可是我们江城的传奇人物，雨涵要是能入了他的眼，那我们苏家可就……”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两人自顾自地讨论着，完全没注意到餐桌末端的苏清颜。
苏清颜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听到“顾司爵”三个字时，眼皮微不可查地抬了一下。
顾司爵？
她想起三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她黑进了顾氏集团的核心数据库，本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商业帝国的防火墙有多厉害，却意外发现了一个加密文件。
那个文件的加密方式极其复杂，她花了三天时间才解开，里面却只有一张模糊的照片——一个男人的侧影，站在一片废墟前，背影孤寂而挺拔。
文件的命名是：“爵”。
后来她才知道，顾司爵的小名，就叫阿爵。
她对这个男人，倒是有几分好奇。
“对了，”柳曼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苏清颜，语气带着施舍，“清颜，明天晚上的酒会，你也一起去吧。
正好让你见见世面，认识几个朋友。”
苏雨涵立刻不满：“妈！
带她去干什么？
她那土样子，去了也是给我们丢人！”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柳曼云假意训斥了一句，眼底却满是赞同，“让她去见识一下也好，省得以后坐井观天。
不过清颜，明天你穿得体面一点，别给我们苏家丢脸。”
言下之意，是让她别穿得太寒酸。
苏清颜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声音平静：“我就不去了，明天还要准备上学的东西。”
她对这种无聊的酒会，没什么兴趣。
“你不去？”
柳曼云挑眉，“这可是个好机会，多少人挤破头都想去，你别不知好歹。”
“我真的不去。”
苏清颜语气坚定。
苏宏远皱了皱眉：“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他需要利用这次酒会拓展人脉，多带一个女儿去，也没什么不好，反正这丫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苏清颜看了他一眼，没再反驳。
行，去就去。
她倒要看看，这个顾司爵，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夜色渐深，苏清颜躺在狭小房间的床上，没有睡意。
她拿出藏在枕头下的一个微型电脑——这是她用废品零件组装的，体积小巧，性能却堪比最顶级的服务器。
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屏幕上闪过一行行复杂的代码。
她正在入侵圣樱贵族高中的数据库。
既然明天要去报道，总得先了解一下“新学校”的情况，顺便……改一下自己的入学成绩。
总不能真的顶着个“倒数第一”的名头，太引人注目了。
十分钟后，苏清颜关掉电脑，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圣樱的防火墙，比她想象中还要弱。
她的入学成绩，己经从“吊车尾”，变成了“全市第一”。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
等她查完母亲的事，就会离开苏家，离开江城，这些虚名，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窗外，月光透过狭小的窗户洒进来，落在苏清颜平静的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晕。
苏家的闹剧，才刚刚开始。
而她的马甲，也才刚刚穿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