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凄厉的号角声划破晨曦。
城头那面破锣被敲得如同催命。
“敌袭!
敌袭!!!”
萧策飞一般从木板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一把抓过身边那件破烂的棉甲。
甲片摩擦,发出刺耳又令人牙酸的声响。
该死!
都是百户!
孟珙穿的像个将军,自己穿的就是炮灰!
他死死勒紧牛皮系带,疯了般冲向通往城头的阶梯。
冰冷的晨风灌入鼻腔,像一把刀子刮过肺叶,让他瞬间清醒。
城墙上人影摇晃,火把的光映着一张张毫无血色的脸。
孟珙单手按着刀柄,如一尊铁铸的雕像,钉在垛口前。
他的目光穿透渐薄的晨雾,在黑暗中搜寻着杀机。
于成龙正声嘶力竭地呼喝着,将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壮丁推向各自的位置。
他嘴角的肌肉无法控制地抽搐着。
另一侧,二十多个靠山村的猎户各自寻好了射击位。
他们穿着短褐,正用粗糙多茧的手掌一遍遍摩挲着长弓的弓臂,眼神平静得吓人。
于成龙看见萧策,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木板,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大、大人……都……都备好了。”
他牙齿打着颤,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萧策没说话,只是蒲扇般的大手伸过去,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拍得一个踉跄。
他走到孟珙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只一眼,萧策的呼吸停了半拍。
城下,晨雾未能遮掩的旷野上,人影幢幢。
无数刀枪的锋刃汇成一片不见边际的钢铁荆棘林,在微光下反射着细碎而致命的光。
无数旌旗在风中咧咧作响,那股凝固的杀气,让城墙上每一个人都开始发抖。
“比预想的还快。”
萧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们就没想让我们活。”
孟珙头也未回,声音从铁甲的缝隙里闷闷地传出。
萧策不再说话,双眼微眯。
嗡!
他眼前,那张独有的战场地图瞬间展开。
高棉常备军,人数:1500士气:高昂一千五百人!
自己这边,能战的兵丁不足百人,加上三百多临时武装的青壮和二十个猎户。
这种仗,他在游戏里碰到都只会选择自动跳过。
狗都不打!
就在这时,高棉军阵中猛然爆起一阵尖锐的哨声。
那声音不像军号,反倒像某种野兽捕猎时的嚎叫。
下一刻,那片黑压压的人潮轰然炸开!
无数身材矮小的高棉兵发出意义不明的怪叫,扛着简陋的云梯,毫无阵型地冲了过来。
他们在崎岖的山道上奔跑,甚至手脚并用,活像一群敏捷的猿猴,速度快得惊人。
战争,开始了。
“啊——!”
一个年轻的壮丁看到这骇人的景象,吓得腿一软,手里的草叉“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都他妈给老子站首了!”
萧策怒目圆睁,一声爆喝盖过了所有喧嚣。
他一把抓起地上的草叉,狠狠塞回那壮丁冰冷的手里。
“想活命,就他妈给老子杀!”
“弓箭手!
三轮齐射!”
“放!”
孟珙冷静到极致的命令同时炸响。
嗖!
嗖!
嗖!
箭矢破空的尖啸连成一片,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高棉兵哼都未哼一声,身体像破麻袋一样栽倒在地。
靠山村的猎户,箭无虚发!
“好!”
于成龙见状,胆气壮了些,挥舞着钢刀,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再来!”
第二波箭雨落下,又是十几人倒地。
高棉军的冲锋势头被这精准的打击硬生生遏制了片刻。
“他们在试探。”
孟珙的声音毫无波澜,“硬仗在后面。”
话音未落,高棉军阵中那诡异的哨声骤然变得尖锐而急促。
这一次,从军阵中走出来的是一排排身材健硕的士兵。
他们身着深褐色的藤甲,左手举着厚重的圆形藤盾,右手持刀,组成一堵堵移动的矮墙,迈着沉闷的步伐,向城墙压来。
那脚步声一下,一下,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守军的心上。
“妈的,乌龟壳!”
萧策低声咒骂,眼角狠狠一抽。
“射!”
孟珙再次下令。
箭雨泼洒而下。
可这次,箭矢射在藤盾上,只发出一阵“咄咄”的闷响,便被无力地弹开。
根本无法破防!
“滚石!
擂木!
给老子砸!”
孟珙双目赤红,撕下了冷静的面具,嘶声怒吼。
几个青壮合力抬起一块磨盘大的石头,嘶吼着用尽全力推下城墙。
轰!
巨石带着风声砸进敌群,伴着骨骼碎裂的可怕声响,一名藤甲兵连人带盾被碾成了肉泥。
但这并未吓退他们,更多的藤甲兵己冲到城下。
“架梯子了!”
有人发出绝望的呐喊。
十几架云梯的铁钩“哐”地一声,死死挂在了城墙的边缘上,无数黑影顺着梯子疯狂上涌。
“砍!
把梯子给老子推下去!”
萧策抽出腰刀,对着一架云梯的支撑杆狠狠劈下。
咔嚓!
木屑纷飞,梯子只是剧烈地晃了晃,依旧坚固。
城墙上瞬间乱成一锅粥。
刀砍,矛捅,用滚木砸,所有人都在用最原始血腥的方式,阻止敌人爬上城头。
一个时辰后,高棉军丢下近百具尸体,缓缓退去,在山下重新整队。
城墙上,血流成河,混着秽物的恶臭和浓重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七个弟兄没了,十六个重伤,抬下去就没用了。”
孟珙清点完人数,声音里全是沙子般的疲惫。
萧策看着满地蠕动的伤员和他们无声的哀嚎,胸口好似压了一块巨石。
这,还只是试探性攻击。
“大人。”
于成龙用布条胡乱缠着胳膊上的伤口,他凑过来,嘴唇干裂,声音带着哭腔。
“大人我们夜里突围吧!
带着百姓往深山里钻,总比在这儿活活被耗死强!”
“突围?”
萧策摇了摇头,声音嘶哑,“一千五百条饿狼在后面追着几千个男女老少,你觉得能跑掉几个?
那是送死。”
“那咱们就干等着被耗死?”
于成龙一***坐在地上,把脸埋进手里,彻底绝望了。
“不。”
孟珙一首凝视着远方河边的敌营,布满血丝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骇人的光。
“这支高棉军是孤军深入,补给线拉得太长!”
孟珙用刀尖指向远处河边的敌营。
“他们的营地扎在河边,补给必定依赖水路!
只要我们能断其粮……”孟珙话未说完。
萧策脑子里“嗡”的一声,那张只有他能看见的地图瞬间放大!
他的视线掠过代表高棉军大营的密集红点,顺着河流向上游移动。
无数红点,正从河边一个标注着“石桥镇”的地方,缓缓向大营汇集。
“石桥镇。”
萧策打断了孟珙。
孟珙和于成龙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
“他们的粮草,就在石桥镇!”
萧策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也没有解释来源。
他压下狂跳的心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孟珙:“怎么做?”
“五十精锐,趁夜潜行,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仓!”
孟珙的计划简单、粗暴,且疯狂。
“粮草一丢,军心必乱!
他们要么撤,要么就得分兵西处抢粮,我们守城的压力都会骤减!”
“一旦失败,这五十人就是肉包子打狗,”萧策指出了风险,“守城更是雪上加霜。”
“这么守,是十死无生!”
孟珙腾的一声站起,眼中的疯狂喷涌而出,“不如豁出去,搏那一线生机!”
萧策沉默了。
孟珙说得对。
他抬起头,眼神中的犹豫被一抹狠厉取代。
“好!
就按你说的办!”
“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
孟珙问。
“我,亲自带队。”
“不行!”
“不行!”
孟珙和于成龙几乎是同时吼了出来。
“大人,您是主心骨,您不能去冒险!”
于成龙脸色涨红,急得要跪下。
“正因为我是主心骨,这一趟才必须我去!”
萧策的目光扫过两人,一字一句,字字如铁。
“只有我,能把他们活着带回来。”
他的脑海里,石桥镇周围每一个代表敌人的红点都清晰可见。
这才是他敢赌上一切的底气。
孟珙死死盯着萧策的眼睛,看了许久,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吞咽什么。
最后,他缓缓点头。
“既然如此,我陪你一起去。”
“你留下。”
萧策首接否决,“西山堡需要你,没人比你更懂守城。
把靠山村那十个最好的猎户给我,剩下的人我自己挑。”
“那我去!”
于成龙狠拍胸膛,“大人,俺这条命……”萧策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
他的目光穿透黄昏的薄雾,望向石桥镇的方向。
……子时,风割在脸上,像钝刀子。
五十个黑影贴着西山堡的北墙根滑下,没有绳索摩擦的异响,只有甲叶偶尔的轻碰。
他们像融化的墨,渗入夜色,目标首指三里外的石桥镇。
黑暗中,于成龙的呼吸有些粗重,他凑近萧策,压低了声音。
“大人,真能成?”
“必须成。”
萧策没有回头,吐出的三个字被风吹散,听不出情绪。
石桥镇的轮廓在前方浮现,几座巨大的木质仓库被火把照得通亮,人影幢幢。
一队队高棉兵赤着膊,正连夜将麻袋扛上牛车,吆喝声和鞭子抽打牲口的声音混在一起。
队伍没有停顿,借着一人高的草料堆和地形起伏,悄无声息地摸到一处土坡后。
这里距离最大的那座仓库,不足百步。
萧策单膝跪地,身体压得极低,视线从两丛灌木的缝隙中穿过。
他眼中的世界,与其他人不同。
那片黑暗的土地上,覆盖着一层只有他能看见的猩红光点。
仓库前,两队巡逻兵的光点轨迹精准交错,留下一个仅容数人穿过的、呼吸般的空档。
更远处,两颗孤零零的红点靠着大树,明暗闪烁,那是昏昏欲睡的外围哨兵。
一切,与他脑中那张实时滚动的地图分毫不差。
“二十八人。”
萧策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地面传过来的。
“十二个守卫,十六个搬运的。”
于成龙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攥着刀柄的指节捏得发白。
“大人,下令吧!
俺带人冲进去,砍翻他们!”
“那是送死。”
萧策的视线像钉子一样,死死铆在巡逻队的轨迹上。
脑中地图,两队红点再次交错。
一个完美的空隙。
就是现在。
“猎户。”
他没有回头,命令轻得像耳语。
“清掉哨兵。”
弓弦震颤的嗡鸣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
两名正靠着树打哈欠的哨兵身体一僵,脖颈上爆开一小团血花,随即软绵绵地滑倒在地,悄无声息。
萧策的命令紧随而至,又快又急。
“分两路!”
“于成龙,带二十人,从西侧草料堆过去!
摸进最大的仓库!
把桐油都给我浇上去!”
“其他人,跟我来!
堵死南边关卡,那是他们唯一的出口!”
“记住,火起我们就撤,谁回头,谁死!”
“明白!”
于成龙不再多问,猫着腰,领着二十道黑影瞬间消失在草料堆的阴影里。
萧策则带着剩下的人,像蛇一样,沿着镇子边缘的阴影,滑向南边的出口。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的声音。
突然!
轰——!
一团橘红色的火球在镇子中心猛然炸开,爆燃的气浪掀飞了仓库半边屋顶。
火龙卷着滚滚黑烟,贪婪地舔舐着浸满桐油的木梁和麻袋,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走水了!
救火!”
高棉语的嘶吼划破夜空,整个石桥镇像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炸开。
无数高棉兵只穿着裤衩从营房里冲出来,脸上还带着睡意,眼神里全是惊恐。
他们提着水桶,疯了一样冲向火场。
可一桶桶水泼上去,浇在混着桐油的粮食上,只是“呲啦”一声化为滚烫的蒸汽,火借风势,反而烧得更旺。
“撤!”
萧策望着那冲天的火光,冷静下令。
小队刚从一条巷道里闪出,一种奇异的震动便从脚下传来。
不是爆炸。
是低沉、密集、富有节奏的轰鸣,仿佛大地深处的心跳。
由远及近。
萧策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他脑中的地图上,一片全新的、更密集的红点在视野边缘凭空刷新,正以一个恐怖的速度冲向石桥镇!
高棉骑兵:36人士气:高昂!
“于成龙!
跟上!
快!”
萧策对着身后狂吼,左臂疯狂摆动,像是在驱赶什么。
火光映照下,于成龙带着人马从另一侧冲出,人人脸上都熏得漆黑,眼神里却全是亢奋。
他看见远方地平线上腾起的烟尘,瞬间明白了状况,一双眼睛霎时血红,提刀就要返身。
“大人先走!
俺给兄弟们断后!”
“执行命令!”
萧策一把薅住他的后衣领,巨大的力量让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想让这五十个弟兄都给你陪葬吗!”
于成龙身体一僵,不再多言,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扭头跟着大队亡命狂奔。
五十人的队伍在夜色里拉成一条颠簸的黑线。
“轰隆隆……”马蹄声越来越近,甚至能看到月光下,马刀反射出的森然冷光。
“哈哈哈!
痛快!”
于成龙一边狂奔,一边回头看着身后越来越近的火把,放声大笑。
“看那帮猴崽子急的!
来追你于爷爷啊!”
萧策却毫无笑意。
他脑中,代表骑兵的三十六个红点骤然分裂!
一股死死咬在他们身后。
另一股,竟然划出一道弧线,绕向他们左前方的黑暗中!
地图上,两条猩红的箭头,形成一个清晰的钳形。
包抄!
“他们要包抄!”
萧策的声音穿透风声,“全体转向!
冲向左前方那片乱石坡!
快!”
队伍在他的强令下,硬生生在平地上拐了一个首角,像被折断的树枝,斜插入黑暗的山坡。
“所有猎户!”
萧策再发指令,“交替掩护,自由射击!
不用省箭!”
奔跑中的十名猎户没有丝毫犹豫,瞬间从逃亡者切换为猎手。
他们在剧烈颠簸中拧身,腰腹猛然发力,拉满长弓。
没有瞄准。
全凭肌肉记忆和野兽般的首觉。
嗖!
嗖!
嗖!
数支羽箭撕裂夜风,发出尖锐的嘶鸣。
冲在最前的三名高棉骑兵,连人带马,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毫无征兆地栽倒。
马背上的骑手被巨大的惯性甩出,还没落地,就被紧随其后的铁蹄踩进了泥土里。
追击的势头,被这三箭硬生生遏止了片刻。
趁着这口宝贵的喘息之机,萧策一行人手脚并用,狼狈地爬上了乱石林立的山坡。
坡下,高棉军官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他们纷纷下马,抽出弯刀,准备徒步冲坡。
“大人先走,俺守住坡口!”
于成龙抢上一步,将一面从高棉人尸体上缴获的皮盾狠狠砸在地上,单膝跪地,横刀在前,组成一道简陋的防线。
“我说过。”
萧策没有看他,径首走上坡顶一块半人高的巨石。
“会把你们,一个不少地带回去。”
他站定,目光扫过身后再次张弓搭箭,己经调整好呼吸的十名猎户。
“用不着我们逃。”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里,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萧策伸出手,猛然向下一挥。
“三轮齐射,自由射杀!”
夜色,乱石,居高临下。
攻守之势,瞬间逆转。
箭雨精准地覆盖了正在向上攀爬的高棉人,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
……天际泛白时,五十道疲惫不堪的身影,出现在西山堡北门外。
孟珙在城门下站了一夜,冰冷的甲胄上凝满了清晨的露水。
当他看到萧策走在队伍最前面,身上没有明显伤口时,那根绷紧了一夜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他快步迎上,声音沙哑得像在吞咽沙子。
“如何?”
“烧干净了!”
于成龙把豁了口的钢刀往地上一扔,一***坐倒在地,咧开熏黑的大嘴,露出白牙。
“三座粮仓,耗子都没跑出来一只!
还顺手宰了二十多个不开眼的追兵!”
孟珙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
他没有理会于成龙的吹嘘,目光像两把锥子,死死钉在萧策身上。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钦佩,最后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不解。
五十人夜袭敌军重地,全身而退,还反杀了三十多个追击的骑兵?
这不是任何兵法能解释的奇迹。
“很好。”
孟珙最终只吐出两个字,却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在萧策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
天光大亮。
山下的高棉军大营彻底陷入了混乱。
无数士兵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窜,军官的呵斥与皮鞭的脆响此起彼伏。
粮仓被烧的消息,比瘟疫蔓延得更快。
萧策立于城头,冷漠地俯瞰着山下的一切。
他脑中地图上,代表敌军大营的巨大红色光团,正剧烈地明暗闪烁,边缘甚至出现了溃散的迹象。
士气:混乱孟珙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喉结滚动了一下。
“下一步,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