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的夜色依旧,被冷雨裹挟的风扫过山林,枝叶低垂,仿佛为走失的魂灵哭泣。
沈惊澜背脊贴着湿冷的青石,掌心紧攥破镜,一缕紫光在指缝中游走。
他的气息隐而不发,脚下乱石撒满血迹——从祖地逃出的路上,追兵步步逼近,无论身后还是远方,都无法辨清亲人的踪影。
身躯几乎与岩壁融为一体,耳中唯有猎犬低咆与甲胄碰撞声。
沈惊澜屏息,体内那道异力随着惊惧的鼓动逐渐苏醒,却不受掌控,镜力如落水般溢散。
他想起镜灵无言的警示,也想起母亲最后一次回身的目光。
“快,往西林追,他还没跑远!”
一声吆喝如暮鼓乍响,在夜雾中炸开。
沈惊澜一咬牙,身形几乎是被冷风拖着,猛然穿过碎石隘口。
林间青黑,藤蔓缠绕。
每一步都似踩在怨念上。
身后的追兵己分两路,猎犬沿着他的血迹狂奔。
他忍着疼痛,借小径疾行。
此刻,所有脱逃的希冀都系在手中那半面残镜。
正当他欲循麦草小道蜿蜒进更深密林,身侧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如骤雨击箔。
“沈氏的——小公子,跑得还真带劲啊。”
沈惊澜惊愕地侧首,一位少年倚树而立,衣袍不整,眉眼带着三分玩世不恭七分狡黠。
腰间挂着古铜机关盒,十指灵巧地转着一枚铁器。
那双眼很亮,在黑暗里宛如星火。
“你是谁?”
沈惊澜声音低哑,戒备中隐隐流露出一丝迷茫。
“苏半城。”
来人唇角扬起,“正巧路过,见你逃得辛苦,想帮帮你——当然,要看你值不值得我帮。”
他的话语似真似假,像林中的雾气。
沈惊澜下意识握紧破镜,眼底浮现警惕。
苏半城却笑意更深,目光掠过他的手指。
“镜域的手艺不错,这破镜可比你命还值钱。”
沈惊澜抬头,没有应声。
林下远处,甲胄声渐近,猎犬嗅到气味,咆哮而来。
“要不合作试试?”
苏半城轻声道,一边解下腰间机关盒,手指飞快捏动结构。
铁盒微光跳跃,仅一瞬便变作一件复杂器物,锋利的刀锋与齿轮交错。
“你拖住他们,我带你离开。
否则你一个人,今晚就得葬在这泥地里。”
沈惊澜目光交错,迟疑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心底某处隐隐涌动着莫名信任,这信任并不属于冷寂的家族,也不属于那些远去的亲人,而是眼前这个陌生少年的一句“合作”。
苏半城抛来一柄小巧机关刀,沈惊澜下意识接住。
这是第一次,有人将器具递到他掌心,而不是注视他头顶的命运徽记。
追兵己至,有林侍高声呼喝:“沈惊澜,天命不容你逃——交出镜力!”
苏半城却摇晃着刀柄,嘴角挑起:“交还给你?
不如交给这林子里的鬼神。”
沈惊澜气息急促,镜力渐趋澎湃。
他己无处可退,背后是无尽寒夜,脚下是故土的残影。
苏半城向他点头,示意准备。
两人并肩,沈惊澜再次提镜。
他的心沉入寂静,外界奔杀与犬吠都成了远方的涟漪。
残镜浮现异芒,在他眼底化作无数碎象。
猎人冲阵,镜力忽然爆发,西周空间瞬时模糊——如同无数回忆与虚影抖落,把追兵困在迷障之中。
“妙,原来你镜力这么用。”
苏半城轻啧,趁机带头冲入密林。
沈惊澜被他拉着,脚步踉跄,但身手渐稳。
幻象散开,追兵中人相互错认,迷失在浓雾深处。
猎犬哀鸣后退,刀光穿叶而过,被机关齿轮挡下。
林道愈发斑驳,泥水与旧影交织。
沈惊澜极力压抑体内异力,怕再失控祸及身旁人。
他咬牙跟着苏半城奔行,终于在一处密林转角,被其拦下。
苏半城用衣袖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回头微笑:“藏得还不够远,但镜力真不错。
我说,沈公子,你到底想去哪?”
沈惊澜喘息片刻,答道:“找家人,问清镜域之变。
还有……不再逃亡。”
苏半城凝视了他一阵,又眨眨眼:“逃亡路上,谁都怕孤单。
你这次不算孤单了。”
西周风声微缓,远方雾气又起。
繁杂机关在苏半城手中收束,夜色仿佛褪去一层沉重的外壳,沈惊澜望向更深的林海,无论前方多少未知,都有新的同伴与可能。
追兵的呼号渐远,但镜力的余波依然闪烁在林下,照亮逃亡后的迷茫。
沈惊澜攥紧掌中的破镜,如同攥紧心底最后的执念。
他轻声问苏半城:“你的家族,也曾流亡吗?”
苏半城只一笑,将机关盒挂回腰间:“谁家没个故事呢?
这镜域下,命运都是乱麻。”
夜色将两人包裹,步履逐渐远离祖地。
新同伴的影子与沉默的残镜,互为映照,缓缓消融在山林旷野之中。
而远方,紫色雾光下,一道微不可察的镜灵意志随风而来。
那古老的记忆静静注视着少年们的每一次选择,等待着命运齿轮的下一轮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