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天上挂着两个太阳。一个橘红，一个暗紫。热风刮过来，带着一股铁锈味儿。
吹在脸上，跟砂纸似的，拉得人生疼。我叫边野。农业大学毕业，
论文写的是《论星际环境下作物基因的突变与适应性》。答辩那天，台下教授们的表情，
跟看一个傻子没什么两样。后来创业，失败了。欠了一***债。再后来，我就被扔到这儿了。
赫斯提亚-7，一颗废弃矿星。星际联邦地图上一个被划了叉的坐标。流放犯，或者说，
债务奴隶。合同上写得好听，叫“资源回收志愿者”。我把最后一管营养膏挤进土壤净化器。
那台破机器是我从垃圾堆里扒出来的。它吭哧吭哧地咳嗽了几声，指示灯闪了闪，灭了。
彻底报废。我面前，有一小块地。也就一张床那么大。颜色比周围的焦黑色要深一点，
没那么板结。这是我用报废的营养膏和净化器里最后一点能源换来的。我唯一的财产。
我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个防潮袋。袋子捏在手里，哗啦啦地响。倒出来，
是十几颗干瘪的黑色颗粒。韭菜种子。老家带出来的，本来想在出租屋的阳台上种一盆，
改善伙食。现在，它们可能是我最后的希望。赫斯-7的土壤里有毒。
一种对地球植物致命的特殊金属元素。大气也稀薄得要命。直接种下去，就是喂土。
我拿起身边另一个家伙。那东西看着像个拼凑起来的电焊枪，机身上划痕累累。
这是我的神农基因编辑器。我毕业设计时，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基因测序仪。飞船失事的时候，
它被一种奇怪的宇宙射线照过。然后就变异了。屏幕能亮，还能分析环境，
还能……编辑基因。听着挺玄乎。我捏起一颗韭菜种子，小心地夹在编辑器的前端卡槽里。
尖锐的探针刺了进去。仪器屏幕亮了，无数绿色的代码像瀑布一样往下刷。我没看屏幕。
我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地。能不能活，就看这一把了。几分钟后，
仪器发出一声轻微的“嘀”。编辑完成了。我拔出探针，那颗黑色的种子表面，
似乎多了一层淡淡的荧光。像萤火虫的光。我把它捧在手心。它很轻。
轻得像我剩下的半条命。我用手指在那片处理过的土地上，刨开一个浅坑。把种子放进去。
埋好。我没水。这鬼地方的水比能源还贵。只能靠大气冷凝器每天早上收集那么几滴露水。
我把今天收集到的所有露水，大概有小半杯，全都浇在了那个位置。水渗下去，
很快就没了踪影。我坐在一块被晒得发烫的石头上，看着那片土地。什么也没发生。
橘红色的太阳慢悠悠地往下沉。天空从橙黄色变成深蓝色。接着，
那颗暗紫色的太阳升起来了。世界被染成一片诡异的紫色。温度降得很快。风吹在身上，
冷飕飕的。我回到我那个用半截集装箱改造的“家”里。门关上，风声小了。
我躺在行军床上，盯着天花板。我饿。肚子里像有只手在不停地搅。我闭上眼睛，
脑子里全是烤串、火锅、红烧肉。还有一盘绿油油的，炒鸡蛋的韭菜。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睡着了。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饿醒了。我打开门，紫色的光照进来。
我走到那片地旁边，蹲下。什么都没有。我心里那点火苗，好像被风吹了一下，变得更小了。
我坐回那块石头上。看着。等着。暗紫的太阳也开始往下落。天边泛起鱼肚白。
就在橘红色太阳重新爬上地平线的那一刻。一抹绿色，顶开了焦黑的土层。
那不是普通的绿色。它带着微弱的荧光，在晨光里一闪一闪的。像一颗星星，
落在了我的地里。我愣住了。我伸出手，想去摸一下。又怕把它碰坏了。那抹绿色，
在风里轻轻地晃。活了。它真的活了。那棵韭菜长得很快。快得不像话。第一天，
它只是一抹绿芽。第二天，它就长到了一指高。叶片是扁平的，
但边缘像是镶了一圈发光的细线。第三天，它已经有我小臂那么长了。一根。孤零零的一根。
像一根绿色的荧光棒，直挺挺地插在地里。我饿得眼冒金星。肚子里那只手，现在不搅了，
改成用刀子刮。我看着那根韭菜。它能吃吗？我的基因编辑器屏幕上显示，基因序列稳定，
无已知生物毒素。但这是在赫斯-7。天知道它变异成了什么东西。可我真的太饿了。
营养膏早就吃完了。剩下的那点食物残渣，昨天也舔干净了。再不吃东西，
我可能就不是被饿死，而是先疯掉。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下定了决心。死就死吧。
做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我从工具箱里找出一把小刀，用衣服下摆擦了擦。蹲下身，
抓住那根韭菜的根部。入手的感觉很奇特。不是普通韭菜那种软韧的质感，
而是有点像……温润的玉石。滑溜溜的，还带着一点弹性。我用刀，在离地三指高的地方，
割了下来。“咔”的一声。很清脆。断口处，没有流出汁液。
而是飘散出一股淡淡的、无法形容的香气。那味道不像是植物，
倒像是一种……干净的矿石被太阳晒过之后的气味。清冽，提神。
我把割下来的韭菜拿回集装箱。用最后一点能源，接通了一个简易的电热烤架。
红色的电热丝慢慢亮起。我把那根荧光韭菜放在烤架上。
“滋啦——”一股浓郁的香气瞬间爆发出来。那味道太霸道了。它冲进我的鼻子，
钻进我的脑子。我感觉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都在渴望。韭菜在烤架上慢慢变软，
表面的荧光也越来越亮。从淡绿色，变成了翠绿色。像一块上好的翡翠。我等不及了。
我用手直接把它从烤架上抓了起来。很烫。但我顾不上了。我把它凑到嘴边，
狠狠地咬了一口。味道炸开了。无法形容。没有韭菜的辛辣，也没有任何蔬菜的青涩。
那是一种……很纯粹的鲜味。像是一万只虾，一千只螃蟹，还有几百只鲍鱼，
被熬成了一滴精华。然后这滴精华，又被放大了无数倍。那股鲜味顺着我的喉咙滑下去。
一股暖流，瞬间扩散到我全身。我感觉我饿得发瘪的胃，一下子就被填满了。不，不是填满，
是被安抚了。每一个胃壁细胞，都舒展开来，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紧接着，是四肢百骸。
疲惫感一扫而空。我甚至能感觉到肌肉纤维在微微地颤动，像干涸的土地遇到了春雨。
我三口两口，就把那根韭菜吃得干干净净。连手指上沾到的一点油星，都舔得一干二净。
我打了个嗝。一股清香，从胸腔里冒出来。我感觉自己从没这么好过。
比我在地球上吃过的任何一顿大餐，都要满足。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
“呜——嗡——”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地面开始震动。我放在桌上的水杯，
被震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我心里一惊。赫斯-7是废弃星球，除了我，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动静？我冲出集装箱。一抬头，就看见天空中，
一个黑点正冒着浓烟，打着旋儿朝我这边砸过来。是艘飞船！看那破破烂烂的样子，
八成是星际拾荒者，或者是偷渡的。飞船的速度太快了。我脑子一片空白。第一反应就是跑。
但我能跑到哪儿去？这片平地上连个像样的掩体都没有。轰隆——！一声巨响。
飞船砸在了离我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巨大的冲击波裹着沙尘，像一堵墙一样拍了过来。
我被掀翻在地，滚了好几圈。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满嘴都是沙子。
我挣扎着爬起来，吐掉嘴里的土。看向坠毁的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完了。
这下真的连个邻居都没了。我刚准备回集装箱躲起来，等动静过去。突然，
我看见那艘飞船的残骸里，一个舱门被推开了。一个身影，从里面摇摇晃晃地爬了出来。
那不是人。它的身体，像是用一整块巨大的水晶雕琢而成的。在两颗太阳的光芒下，
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它的轮廓有点像人，有脑袋，有四肢。但所有的关节，
都像是天然形成的晶簇，棱角分明。它的脑袋是块不规则的多面体，上面没有眼睛，
也没有嘴巴。格利泽人。我脑子里闪过这个词。我在星际通识课的教材上见过。硅基生命，
以吸收矿物能量为生。天生的矿工和工程师。性格温和，不擅长战斗。
但是……教材上说的是教材。天知道这个从飞船里爬出来的家伙，现在是什么状态。
它摇晃着，朝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我心提到了嗓子眼。我环顾四周。能当武器的，
只有一把用来挖土的工兵铲。我握紧了铲子，手心全是汗。那家伙越走越近。
我能看清它水晶身体上的裂纹。那是坠机时撞出来的。它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要散架一样。
我紧张地盯着它。它停下了。离我大概只有十几米远。它“站”在那儿，身体微微晃动。
我不知道它想干什么。它没有眼睛，我根本判断不了它在看哪里。万一它只是饿了，
想把我当能量块啃了怎么办？我脑子飞快地转。打，肯定打不过。跑，也跑不远。怎么办？
我的目光，落在了集装箱门口的电热烤架上。烤架上，还剩下一点韭菜的残渣。对了，韭菜！
我刚刚又割了一根，还没来得及烤。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可能是饿昏了头，
也可能是吓傻了。我冲回集装箱，抓起那根生的、还在发光的韭菜。然后又冲了出来。
那个水晶疙瘩还在原地晃悠。我学着电影里扔手榴弹的样子，大喊一声，
把那根韭菜朝它扔了过去。“接着！”喊完我就后悔了。它又听不懂。
那根韭菜在空中划出一道绿色的光弧。不偏不倚，正好掉在格利泽人的脚下。它低“头”，
似乎是注意到了那根发光的东西。它弯下腰，用那双水晶构成的手，把它捡了起来。
格利泽人把那根荧光韭菜举到它的“脸”前。它没有鼻子，也没有嘴。但我能感觉到，
它在“闻”，在“观察”。它的身体，停止了晃动。时间仿佛静止了。我握着工兵铲，
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突然，它动了。它把韭菜的一端，凑向自己胸口正中的位置。那里，
有一块特别纯净透明的水晶核心。它把韭菜，往那块核心上轻轻一按。“滋——”一声轻响。
那根韭菜，就像冰块遇到了烙铁，瞬间融化了。绿色的荧光液体，顺着水晶核心的表面，
渗了进去。格利澤人的身体，猛地一颤。下一秒，异变发生了。它整个水晶身体，由内而外，
爆发出无比璀璨的光芒。那不是简单的发光。是彩虹。是极光。是我这辈子见过的，
最绚烂的色彩。红、橙、黄、绿、青、蓝、紫，无数种颜色在它的身体里流动、碰撞、交织。
它胸口的核心，亮得像一颗小太阳。我被那光晃得睁不开眼，下意识地用手臂挡住脸。
光芒持续了十几秒。然后，猛地一收。所有的光，都消失了。格利泽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它身上的裂纹，竟然……消失了。整个身体变得通透无比，像一块完美的艺术品。我正发愣。
它突然发出一声奇怪的响动。“嘎——”声音很短促，很干脆。然后，它直挺挺地，
朝后倒了下去。“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不动了。我傻眼了。
这是……什么情况？死了？被一根韭菜，毒死了？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过去。
用工兵铲的尖头，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它的水晶胳膊。梆硬。没反应。我又戳了戳它的腿。
还是没反应。我壮着胆子，伸手摸了摸它的身体。不冷，也不热。就是普通水晶的温度。
我把它翻过来。它胸口的核心，还在发出微弱而平稳的光。一明一暗，像是在呼吸。
我凑近听。能听到一种极细微的，像是风铃一样的声音，从它身体内部传来。
叮叮……咚咚……听着，还挺悦耳。我彻底懵了。我，边野，一个农业大学毕业生，
一个倒霉的流放犯。在赫斯提亚-7废弃矿星上。用一根自己种的变异韭菜。把一个外星人，
干趴下了。这事儿说出去，谁信？太阳升到了最高点。橘红的和暗紫的，两个。
烤得地面直冒热气。那个水晶疙瘩，就那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围着它转了好几圈。
它身上的光泽，比刚才更亮了。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疼。我不能就这么把它扔在这儿。
万一再来一艘飞船，看见这一幕，以为是***的，一炮把我轰了，我找谁说理去？再说，
它身体里那叮叮咚咚的声音，听着也不像要死的样子。倒像……睡着了？
我决定把它弄回我的集装箱。这绝对是我这辈子干过最蠢的决定之一。它看起来不大，
但死沉死沉的。我估摸着，至少有四五百斤。我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把它拖动了一点点。
从坠机点到我的集装箱，不到一公里的路。我拖了整整一个下午。等我终于把它弄进屋里，
摆在地上时，橘红色的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我累得像条死狗，瘫在床上，
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那个格利泽人，就静静地躺在我的地板上。胸口的核心，
规律地闪烁着。风***，还在响。叮叮……咚咚……这声音好像有催眠的效果。听着听着，
我的眼皮就越来越重。我睡着了。这一觉，睡得特别沉。梦里，我回到了地球。
回到了大学的试验田。田里长的不是水稻，也不是小麦。是一望无际的，发着光的韭菜。
风一吹，绿色的光浪，一层一层地荡开。好看极了。我醒来的时候，
是被一阵“咔啦咔啦”的声音吵醒的。我睁开眼。天已经亮了。那个水晶疙瘩，
正站在我的工作台前。它的一只水晶手，变成了类似电钻的工具，正在拆我的土壤净化器。
就是那台已经报废的。我吓得一个激灵，从床上一蹦三尺高。“喂！你干什么！
”我抄起床边的工兵铲，摆出防御的姿势。它听到我的声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它转过身，
面对我。它胸口的核心，闪烁了几下。不是那种规律的明暗，而是……像在打摩斯电码。
一长，两短。然后，它抬起一只手，指了指我的那片韭菜地。
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就是那块核心。接着，它把那只变成了电钻的手，
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然后，它走到墙角，捡起一块我从坠毁飞船上捡回来的，烧焦的金属板。
它的手，又开始变形。这次，变成了一把精巧的焊枪。蓝色的电弧亮起。
它开始在那块金属板上，切割，焊接。动作快得惊人。几分钟后，它停了下来。
它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那是一朵……用废铁焊成的，金属玫瑰花。焊点光滑，
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我愣住了。它又指了指韭菜地。指了指核心。然后，
把那朵金属玫瑰，往我手里又塞了塞。我好像……有点明白了。这家伙，是要用它的手艺，
换我的韭菜吃？我看着手里的金属玫瑰。又看了看那个水晶疙瘩。它就那么“站”着，
胸口的核心一闪一闪。像一只在等待主人喂食的大狗。只不过这只狗，是水晶做的，
而且会电焊。我试探着问：“你是说，你帮***活，我给你那个……绿色的东西吃？
”它当然听不懂。但它好像看懂了我的口型和手势。它的核心，闪得更快了。像是在点头。
我走到地里。那根被我割掉的韭C菜，已经重新长出来了。而且，还分蘖了。从一个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