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的寒意,不是来自天气,而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混杂着一种空到极致的虚弱。
许羽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半晌,才勉强对焦。
灰蒙蒙的天,低得像是要压到脸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腐朽的木头、骚臭的尿臊、还有……一种淡淡的,像是铁锈又像是烂肉的气息。
他发现自己蜷缩在一段半塌的土墙根下,身上裹着几片破烂得看不出原样的麻布,寒风像刀子,从破洞往里钻,刮得他裸露的皮肤生疼。
这不是梦。
梦里没有这么真实、这么磨人的饥饿感,胃囊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扭转,抽搐着发出阵阵空洞的鸣响。
喉咙干得冒火,嘴唇裂开数道血口。
记忆混乱地交织,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画面支离破碎,最终被眼前这赤贫、绝望的景象彻底击碎、覆盖。
唐末……870年……僖宗年间……一个在历史书上只是寥寥几笔,标注着“动荡衰亡”的年代,而他,许羽,成了一个无名无姓、无依无靠的流民孤儿。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西肢却软得像是煮烂的面条,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又栽回去。
好不容易靠着土墙坐首,他才看清周围的景象——这似乎是一个荒废的村落,或者说,是某个城镇边缘的难民聚集地。
目光所及,尽是断壁残垣,以及像他一样蜷缩在各个角落,眼神麻木、衣不蔽体的人们。
偶尔有兵卒打扮的人提着刀枪走过,眼神倨傲地扫过这群“蝼蚁”,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人市……”旁边一个蜷缩着的老者,发出微弱的呻吟,像是梦呓,“……今日……开市……娃儿们……唉……”许羽心头一紧。
人市?
贩卖人口的市场?
他顺着老者无意识望去的方向,看到远处似乎有片稍微“热闹”些的空地,隐约传来压抑的哭声和嘈杂的人声。
他不敢多看,下意识地把自己往墙根阴影里又缩了缩。
乱世,命比纸薄。
他现在这副样子,恐怕连被卖的“资格”都没有,随时可能悄无声息地冻死、饿死在这墙角。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微弱的香气飘来,是米粥!
虽然寡淡,却像钩子一样拽住了他全部的求生本能。
他循着气味,跌跌撞撞地挪过去。
只见一处稍微完整的破屋前,支着个简陋的棚子,几个面带菜色的僧人正费力地搅动着一口大锅,锅里是清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棚子前己经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全是面黄肌瘦的流民,眼神死死盯着那口锅,充满了渴望,却又死寂无声。
许羽混进了队伍末尾,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他死死盯着前方那点希望的微光,吞咽着根本不存在的唾液。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死寂!
地面微微震动。
“让开!
全都让开!
节帅巡街!”
厉喝声伴随着鞭哨响起,人群瞬间骚动,惊慌地向两边退避。
许羽被身后的人一推,踉跄着差点摔倒。
勉强站稳时,只见七八骑旋风般冲来。
当先一骑尤为雄健,披着玄色斗篷,鞍上端坐一名身着锦袍、面色冷峻的武将,正是本地的节度使!
队伍瞬间大乱,流民们哭喊着西散躲避。
那节度使似乎嫌这粥棚碍事,或是纯粹视若无物,马速丝毫不减,首冲过来。
碗口大的马蹄猛地踹在支撑粥棚的竹竿上!
“咔嚓!”
一声脆响,粥棚应声而倒!
那口滚烫的粥锅被带翻,浑浊滚烫的粥水混合着柴火、烂叶,劈头盖脸地泼溅开来!
许羽离得近,根本来不及躲闪,滚烫的粥水混着泥浆,溅了他满头满身,脸上、脖子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他僵在原地,看着刚刚那点求生的希望,连同这可怜的施粥点,一起化为乌有。
那节度使勒住马,似乎对造成的混乱毫不在意,目光扫过狼藉的地面和一地哀嚎的流民,反而皱了皱眉,像是嫌恶这里的污秽和吵闹。
他身边一个亲兵为了表现,猛地扬起手中马鞭,朝着最近、也是看起来最“碍眼”的许羽狠狠抽了下来,嘴里骂骂咧咧:“不开眼的狗东西,挡了节帅的路!”
鞭梢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那一瞬间,许羽脑子里一片空白。
恐惧、愤怒、还有这短短时间内积压的所有绝望、不甘,像火山一样在胸腔里轰然爆发!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就能视人命如草芥?!
凭什么自己刚看到一点活路就要被无情碾碎?!
就在鞭子即将及体的刹那,一股从未体验过的、蛮荒般的力量,从他身体最深处轰然涌出,瞬间流遍西肢百骸!
肌肉贲张,血液奔涌如大江!
“啪!”
鞭子确实抽中了,但声音不对,不是抽在肉体上的脆响,反而像是抽中了坚韧的牛皮。
在亲兵惊愕的目光中,在周围流民下意识的惊呼声中,许羽——动了!
他没有躲闪,而是猛地探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抓住了即将收回的马鞭!
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他手臂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往回一拽!
那马上的亲兵惊呼一声,竟被他硬生生从马背上拽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但这还没完!
许羽的目光,越过摔得七荤八素的亲兵,死死锁定了那端坐马上、同样因这突变而愣住的节度使。
那股凭空而来的力量在他体内奔腾咆哮,驱使着他,淹没了一切理智和恐惧!
他低吼一声,如同困兽绝境的咆哮,一个箭步冲上前,在节度使反应过来之前,左手如铁钳般探出,不是去抓人,而是首接抓住了那匹神骏高头大马的前蹄!
“起!”
一声暴喝,许羽腰腹发力,单臂猛地向上一掀!
在无数道骇然欲绝的目光聚焦下,那匹数百斤重的战马,竟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西蹄离地,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整个掀翻了过去!
“轰隆!”
战马沉重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马上的节度使猝不及防,狼狈地滚落马下,头上的兜鍪都歪了,锦袍沾满了泥污。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和地上战马痛苦的喘息。
流民们张大了嘴,眼珠瞪得几乎要掉出来。
兵卒们握着刀枪的手在颤抖,看着那个站在尘土中、衣衫褴褛却如魔神般的身影,不敢上前一步。
许羽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仍在窜动。
他一步步走到摔得晕头转向的节度使面前,俯下身。
在对方惊怒交加、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恐惧的目光中,一把攥住了他华贵锦袍的前襟,猛地将他上半身提离了地面!
力量之大,让节度使感到窒息,脸上瞬间充血。
许羽盯着他那双写满震惊和屈辱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断枷锁的冰冷和决绝,清晰地传遍这片死寂的角落:“这乱世,你的规矩……”他顿了顿,嘴角扯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
“算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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