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珂站在厨房门口，手中勺子敲着锅沿，节奏不紧不慢。
锅里的汤咕嘟着，白雾悄悄爬上她的额头，窗外的斑驳阳光映进来，落在餐桌上三双并未交汇的眼睛。
褚胜中坐在餐桌一端，背挺得笔首，筷子却迟迟没有动。
他视线落在餐盘旁的玻璃杯上，像是在寻找什么安慰。
褚霖低头玩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字，比平时用力许多。
褚瑾夹起一块豆腐，小心地放进碗里，仿佛在躲避桌上的沉默。
“大家吃吧。”
褚珂略抬了嗓子，忍着胸口的紧张，她把最后一碗汤端到父亲面前。
“你们先吃。”
褚胜中声音沙哑，嗓子像被什么堵了，又顿了顿，才抬眼看褚霖，“毕业典礼，下个月，你记着吧？”
褚霖手指停住，脸色暗了下来。
他没应声，只是摸了摸碗边，那一刻所有人的呼吸都变重了一些。
褚胜中继续，努力让语气平稳：“你妈走前还说等你大学毕业，一家人一起拍张全家福。
你还记得吧？”
餐桌上仿佛被突然按下静音键。
汤里的雾气再轻，也挡不住空中渐起的紧张。
褚霖咬着嘴唇，盯着桌面，眉毛拧出一道犟劲，“拍不拍都无所谓吧。
人都不齐了，拍给谁看？”
褚胜中脸色一下铁青，他放下筷子，声音压得低低的：“你说话注意点。”
褚霖蹭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砖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他声音放大：“你让我注意点？
我小时候怎么不见你叫妈注意自己身体？
你那时候倒说的热闹！”
褚珂的手一紧，差点掉了汤勺。
她看父亲的嘴唇抖着，好像下一句话就要刺穿空气。
褚瑾在一旁，半块豆腐被细细切开，动作机械，脸色僵硬。
“坐下！”
褚胜中怒吼，声音炸裂在小院里。
春光透过纱窗，像无力的安慰。
褚霖嘴角扯动，怒气和伤口混成一团。
他倒真坐了回去，却把手机摔在桌上。
一串屏幕光闪了闪，褚瑾下意识抽了手，汤滴溅到桌边。
褚珂试图缓和，她声音放轻：“爸爸，霖不是那个意思，别动气。
妈在的时候，咱们也不是总有约定，都散了也不是你的错……你转什么弯！”
褚胜中手拍桌子，筷子掉在地上。
窗外一阵麻雀飞过，啾啾叫声远远地散开。
他咬着牙，低声道：“家里该有人守规矩。
妈在的时候，谁哭谁闹，她都能劝好。
现在你们几个，一个比一个心里有数。”
褚霖一下没绷住，嗓子发哑：“你要真管得了，全家谁会这样！”
一句话像一记闷棍。
餐桌上的气温仿佛骤降。
褚瑾此刻终于开口，嗓音温和但分明压着怒气：“能不能好好吃饭？
珂姐辛苦做菜，爸你也别只提以前，咱们正吃饭呢。”
褚珂目光在姐妹弟兄间游移。
豆腐汤的香气盖不住心头发涩的回忆。
十年前的餐桌，母亲总穿着浅色围裙，低声细语劝大家吃菜，偶尔递给父亲一双新筷子，打趣说他脾气像老灶台，闹一闹也自会安静。
现在，安静只有餐盘寂寞的碰响。
“咱们一年没一起吃饭了。”
褚珂硬是把话说出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祈求和尴尬，“妈走了一年，你们……愿不愿试着，哪怕只是……有想说的话，说出来也好。”
父亲没答，额头青筋微跳。
他只是低头捡筷子，动作里满是倔强。
褚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低声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褚瑾看向褚珂，眼神带着某种歉意，“这一桌子人，都有事瞒着呢。
说出口就能好了吗？
有些东西，说了就更乱。”
褚珂想接过话，却再找不到合适的句子。
餐桌下，她脚趾微微蜷缩，指甲顶着拖鞋边，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拉扯。
父亲忽然笑了，是那种干巴巴的笑，“你们妈要是还在，也许这家早就散了。”
他说着摇了摇头，“但她就一首琢磨着团圆。
我是个倔驴，她倒是有办法。”
屋里谁都没再接口。
锅里汤快要见底，豆腐在漏勺里打转，一圈圈，像时间的漩涡。
忽然，楼上传来手机***。
褚霖好像找到借口，那声音成了逃离当前气氛的通道。
他一言不发地起身，“我接个电话。”
脚步很快，像踩着逃亡的节奏，消失在楼梯口。
家人目送他离开，餐桌上的人数又缺了一角。
褚胜中低头吃了两口饭，动作却显出没胃口。
褚瑾用筷子搅着米饭，似乎在思考什么。
褚珂内心被一阵寒流卷过，沉默中只听得窗外风吹过桂树，叶子颤颤发响。
“等节日放假，”父亲终于开口，话音低沉，“有空，大家都回来。
想不想拍照可以再说。
菜要凉了，快吃吧。”
他们默默夹了一口菜，餐桌上一片无声。
褚珂抬眼望向窗台，阳光依旧，记忆里的母亲也衣裙轻飘，在春日下笑着招呼他们坐下。
这一顿饭，没有谁真的吃饱。
但餐桌上的裂痕，并没有因此弥合。
屋外春光正盛，院子里桂花新发的嫩芽在风中摇曳，将过去和现在悄悄缝在一起。
褚珂缓缓合上餐厅门，将外界的喧闹隔在门外，也将自己夹在那个未完的家庭故事里。
她想，也许下一个节日，也许另一顿饭，会多一点温度。
她低头继续吃饭，每一口都带着对家的难舍和挣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