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嬿儿哆哆嗦嗦跟老妈子开到西跨院。
西跨院果然偏僻,院墙都有些塌了,门口的石狮子缺了只耳朵,看着格外滑稽。
院子里的积雪没人扫,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去,没到了脚踝。
正房的窗纸破了个洞,寒风呼呼地往里灌,吹得桌上的烛火东倒西歪。
“就这儿了。”
婆子把她往屋里一推,“缺什么少什么,自己想办法。
府里的人忙得很,没功夫伺候一个……外族人。”
门“砰”地关上了,还传来落锁的声音。
林嬿儿扶着门框站稳,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墙角结着蛛网,炕上铺的褥子硬邦邦的,还带着股霉味。
她走到窗边,从破洞里往外看,只能看见高高的院墙,和墙那头隐约的飞檐翘角。
原来这就是京城的雪,和草原的不一样。
草原的雪落在身上是暖的,因为有风带着草香;这儿的雪是冷的,冷得能钻进骨头缝里,把人的心都冻成冰。
她从袖中摸出那枚鹰羽,羽毛上的纹路还清晰,可带着她体温的那点暖意,早就被这院子的寒气吸光了。
阿娘说,京城有最好的绸缎,有最香的花,还有会对她好的人。
可现在看来,那些都是骗人的。
天黑得快,雪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谁在哭。
林嬿儿缩在炕角,裹紧了那件己经不怎么暖和的狐裘。
她想阿爹阿娘,想草原上的篝火,想那些围着她唱歌的族人。
眼泪掉下来,砸在鹰羽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外传来脚步声,还有说话的声音。
“……王爷吩咐了,侧妃的份例按最低的来,不用派伺候的人,就让她自己待着。”
是那婆子的声音。
“这何必呢?
再怎么说也是个主子……”另一个声音怯生生的。
“主子?”
婆子冷笑,“你忘了前儿个李才人怎么没的?
就因为给王爷递了盏参汤,被说成是太子那边安插的人,拖出去杖毙了。
这苍澜来的野丫头,背景不明不白的,王爷没首接赐死,就算开恩了。”
脚步声渐渐远了,林嬿儿的心却沉到了底。
原来刚才那不是吓唬她,是真的会死人。
她捂住嘴,不敢哭出声,只能任由眼泪往肚子里咽。
夜越来越深,寒气透过门缝往里钻,冻得她牙齿打颤。
她想起阿爹说的话——苍澜的女儿,骨头是硬的。
可此刻,她只觉得那点硬气,快要被这京城的冷碾碎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西跨院的枯枝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林嬿儿抱着膝盖,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忽然觉得,这靖王府,根本不是什么和亲的府邸,分明是一座镀金的囚笼。
而她,就是那只被关进来的鸟,翅膀己经被无形的线捆住了,再怎么扑腾,也飞不出去。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雪终于停了。
林嬿儿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却在这时听见院门外有动静。
她挣扎着爬起来,走到窗边,从破洞里往外看——晨光熹微中,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少年站在院门口,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嘴角噙着笑,看着不怀好意。
他身后跟着几个小厮,个个都带着倨傲的神色。
“这就是靖王叔新纳的侧妃?”
少年的声音带着点戏谑,“看着倒不如教坊司的姑娘顺眼,难怪王叔不待见,扔在这么个破地方。”
“小殿下说笑了,”旁边的小厮凑趣道,“这等蛮夷之地来的,哪配跟京里的姑娘比?
依小的看,连给王爷端茶倒水都不配。”
少年笑了起来,抬脚踹了踹院门:“苍澜部的小美人儿,出来让本王瞧瞧啊?
听说你们草原上的女子,都能歌善舞,不如给本王跳一个?”
林嬿儿捂住嘴,浑身发抖。
她知道这少年是谁——送亲的嬷嬷提过,当今太子沐景然,是皇帝的嫡子,也是靖王沐青一最大的政敌。
他来这儿,绝不是看热闹那么简单。
“怎么不出来?”
沐景然又踹了一脚,“还是说,被靖王叔冷落得不敢见人了?
也是,嫁过来连个正经的名分都没有,说出去都丢人。”
他的话像针一样扎进林嬿儿的心里。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来。
苍澜部的女儿,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侮辱?
“小殿下要是没事,就请回吧。”
她强忍着眼泪,隔着门喊道,声音因为冻了一夜,嘶哑得厉害,“这里是靖王府,不是太子殿下来的地方。”
“哟,还挺有脾气。”
沐景然像是觉得有趣,“怎么?
靖王叔不疼你,你还想摆架子?
告诉你,在这京城里,除了靖王叔,还没人敢跟本王这么说话。”
他突然凑近门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阴狠:“你以为靖王叔娶你,是真心的?
他不过是想借着你,稳住苍澜部,好腾出手来对付本王。
等他用够了你,你的下场……”他没说完,但那语气里的恶意,像毒蛇一样钻进林嬿儿的耳朵里。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冷喝:“太子殿下,私闯臣弟的王府,不太合规矩吧?”
沐景然的笑声戛然而止。
林嬿儿看见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恭敬的样子,转身朝来人作揖:“原来是靖王叔,侄儿听说王叔纳了新侧妃,特来道贺。”
沐青一的身影出现在晨光里,依旧是那身石青色常服,却比昨日更冷了几分。
他的目光扫过院门,最后落在沐景然身上,像淬了冰:“太子殿下的道贺,臣弟心领了。
只是内院妇孺,不便见外男,还请殿下回吧。”
“王叔这是说的哪里话?”
沐景然皮笑肉不笑,“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
再说,这苍澜来的侧妃,身份特殊,侄儿多看两眼,也好帮王叔掌掌眼,免得被什么奸细蒙骗了。”
“本王的人,还轮不到太子殿下操心。”
沐青一的声音冷得像要结冰,“来人,送太子殿下出去。”
周围突然冒出几个侍卫,个个面色冷峻,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沐景然的脸色变了变,讪讪地笑了笑:“既然王叔不欢迎,侄儿就不打扰了。
只是这侧妃……”他又看了一眼院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王叔可要好生看管才是。”
说完,他带着小厮转身走了,背影里满是不甘。
院子外安静下来,只剩下沐青一的脚步声。
林嬿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他会不会怪罪自己。
“开门。”
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依旧没什么温度。
林嬿儿急忙跑去开锁,手指抖得厉害,半天没对准锁孔。
门“吱呀”一声开了,她低着头,不敢看他。
沐青一站在晨光里,目光落在她冻得发紫的脸上,又扫过她单薄的衣衫,眉头皱了皱,却没说什么。
“太子的话,你都听见了?”
他突然问。
林嬿儿点点头,又摇摇头,混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沐青一冷笑一声:“看来,你们苍澜部的人,不止会骑马射箭,还会勾结对吧?
刚嫁过来,就引得太子上门,本事不小。”
“我没有!”
林嬿儿猛地抬头,眼眶通红,“我根本不认识太子,是他自己找来的!”
“自己找来的?”
沐青一逼近一步,阴影再次将她笼罩,“若不是你暗中递了消息,他怎么会知道你被关在这里?
又怎么会来得这么巧?”
“我没有!”
林嬿儿急得快哭了,“我从昨天到现在,一步都没踏出过这个院子,怎么可能递消息?
王爷明察!”
“明察?”
沐青一捏住她的下巴,力道比昨天更重,“本王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太子在这个时候来找你,你就脱不了干系。”
他的眼神里全是怀疑和厌恶,像在看一件脏东西。
林嬿儿的心彻底凉了,原来在他眼里,她从一开始就是个奸细,无论做什么,都洗不清。
“既然王爷不信我,”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带着绝望的死灰,“那何必娶我回来?
首接杀了我,不就能省去这些麻烦了吗?”
沐青一的手猛地一松,像是被她这句话惊到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惶恐,只剩下一片死寂,像燃尽的灰烬。
“想死?
哪能如你的愿!”
沐青一往后退了一步,斜睨着看了林嬿儿一眼,“我的女人,我不准让你死,你敢!”
“过来,伺候我更衣……!”
他像呼唤狗儿一样冲她招招手,林嬿儿不解得看了沐青一一眼。
“怎么,伺候你的男人睡觉,不会吗?”
林嬿儿迟疑地走到沐青一身边。
“啊!”
她的手忽然被狠狠抓住,沐青一凛冽的气息骤然压了下来,“做我的女人,就要陪本王睡觉,这一点,你来之前,你阿爹没告诉你吗?”
林嬿儿被狠狠地扔到床上……侵占!
掠夺!
没有一丝温情和旖旎…沐青一发泄完后,转身,背对着她:“从今日起,西跨院加派人手看守,任何人不得进出。”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再次被锁上,这次锁得更紧,还加了道铁链,“哐当”一声,像敲在林嬿儿的心上。
她缓缓坐起身,抱着膝盖,终于哭出声来。
哭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回荡,被寒风卷着,散在初升的晨光里,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雪又开始下了,比昨天更大,纷纷扬扬的,像是要把整个西跨院都埋起来。
林嬿儿缩在墙角,看着漫天飞雪,突然觉得,这京城的冬天,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了。
而她的春天,早在踏入这座王府的那一刻,就己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