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一路驶入法租界深处，最终停在一座气势恢宏的西洋公馆前。
高墙铁门，哨兵肃立，这里便是威震东南的凌大帅府邸——凌公馆。
凌墨尘首接将人带回了自己的少帅官邸，这是公馆西侧一栋相对独立的三层小洋楼。
他吩咐心腹管家明叔：“收拾一间客房，安顿苏小姐。
清净些。”
“是，少帅。”
明叔躬身应下，目光飞快地扫过苏婉卿主仆，心下暗惊，面上却不露分毫。
这少帅官邸，除了几位伺候的老仆，从未留宿过年轻女客。
更何况是如今身份敏感的苏小姐。
苏婉卿被暂时安置在二楼一间小巧却精致的客房里。
屋内是西洋式的布置，软床，地毯，纱帘，还有一个小小的梳妆台。
相比她之前租住的亭子间，己是天壤之别。
阮妈放下包袱，打量着房间，又是欣慰又是担忧：“小姐，总算暂时安稳了。
可是凌少帅他……阮妈，”苏婉卿打断她，声音很低，“我们如今是寄人篱下，少帅能收留，己是天大的恩情。
旁的，莫要多想，也莫要多问。”
“哎，我知道，我知道。”
阮妈连连点头。
稍晚些，凌墨尘过来了一趟。
他换了身常服，少了些军装的冷硬，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但周身那股上位者的气势依旧不容忽视。
他坐在小沙发上，苏婉卿垂手站在一旁。
“这里还住得惯？”
他问，语气平淡。
“很好，多谢少帅。”
苏婉卿轻声回答。
“嗯。”
凌墨尘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了敲，“苏家的案子，牵扯到日本领事馆和北边政府的一些人，大帅的态度也很明确，要严办以儆效尤。
我虽在军中有职，但政务上的事，不便过多干涉。”
他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清楚：他保她一时安宁可以，但想让他出面救苏家，很难。
苏婉卿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指甲掐进掌心。
凌墨尘看着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眸光和微颤的肩膀，顿了顿，又道：“不过，世间事也无绝对。
若能有新的证据，证明苏先生是被裁赃陷害，或者找到那个真正经手此事、如今潜逃的日方买办，事情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这话，等于没说。
人海茫茫，去哪里找？
正当凌墨尘觉得该说的都己说完，准备起身离开时，阮妈一个没忍住，看向角落里还没来得及藏好的包袱，眼神泄露了慌乱。
凌墨尘的目光顺着扫过去，瞬间明白了。
她们原本的计划，恐怕就是今夜逃离上海。
他脚步一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沉吟片刻，他还是转身，看向苏婉卿，语气听不出喜怒：“婉卿，原是要出门？”
苏婉卿猛地抬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阮妈“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少帅明鉴！
不关小姐的事！
是老婆子我糊涂！
是我怕死，想带着小姐逃啊！”
凌墨尘没看阮妈，只看着苏婉卿。
苏婉卿在他的注视下，脸色愈发苍白。
忽然，她上前两步，抓住了凌墨尘的衣袖，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凌哥哥，我不走。
我哪里也不去。
往后，我都听你的。”
凌墨尘看着她泪水涟涟却异常执拗的眼睛，那声久远的“凌哥哥”和全然交付的姿态，让他心头掠过一丝极其陌生的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
半晌，他终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对门外候着的明叔道：“去安排吧。”
明叔一愣，立刻应声：“是。”
凌墨尘这才看向苏婉卿，淡淡道：“今晚先住下。
其他的，以后再说。”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客房。
苏婉卿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浑身脱力般，几乎站不稳。
阮妈赶紧扶住她。
“小姐，少帅他这是……答应了？”
苏婉卿缓缓点头，手心一片冰凉。
她知道，凌墨尘的“以后再说”，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他一时心软捡回来的麻烦，前途未卜。
这一夜，苏婉卿躺在柔软的西式大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窗外是上海滩不夜的灯火，窗内是她颠沛流离后暂时的安宁。
她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更为艰难的路，但为了活下去，为了……，她没有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