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怀中的孙子咿呀学语,肉乎乎的小手突然指向山道蜿蜒处。
薄雾渐散,一队身着玄色劲装的人马正沿着青石阶缓缓而上,为首之人腰间玉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是朝廷钦天监的徽记。
“爷爷,他们是来上香的吗?”
孩童脆生生的声音惊飞了檐下白鸽。
沈砚摩挲着石碑上“道本自然”的刻痕,记忆突然翻涌——二十年前那场风波后,仙山虽重归平静,却始终未摆脱世俗的窥视。
清瑶手持竹帚从观内走出,鬓角银丝在晨风中轻颤:“怕是来者不善。”
话音未落,钦天监众人己至观前,为首的白发老者拂袖行礼:“沈道长、清瑶仙姑,圣上听闻仙山修行法门奇特,特命我等请二位入京讲道。”
沈砚望着老者眼底暗藏的戒备,忽然想起藏经阁中那本手记的末页。
三百年前三位先贤临终前,曾留下预言:“当金铁之光照亮山门,便是仙山因果了结之时。”
此刻钦天监众人腰间佩剑寒光闪烁,恰似预言中的“金铁之光”。
当夜,沈砚与清瑶在三清殿前相对而坐。
烛火摇曳间,清瑶取出珍藏的桂花酿:“他们不会甘心只听几场讲道。”
坛盖轻启,酒香混着往事扑面而来——那年她也是捧着这碗酒,唤回了藏经阁中沉迷旧卷的丈夫。
三日后,沈砚夫妇随钦天监入京。
金碧辉煌的皇宫内,皇帝端坐龙椅,目光如炬:“朕听闻仙山修行不拘戒律,可属实?”
沈砚瞥见殿外候着的一众道佛两派高人,心下了然——这哪里是请他们讲道,分明是要当众辩法,以正“异端”之名。
辩法在太极殿前展开。
佛宗高僧引经据典,斥责仙山修行违背人伦;道门真人则诘问清瑶既为坤道,何以婚育。
清瑶一袭素衣立于阶下,忽而抬手轻挥,殿内烛火骤然化作万千流萤,在空中拼出“慈悲”二字。
“诸位可知,贫僧为何甘愿触犯戒律?”
福安寺老僧不知何时也出现在殿中,他撩起僧袍,露出布满伤痕的双腿,“二十年前山崩,我背着二十三个孩子往返山中,这双腿便是那时废的。
若这叫破戒,贫僧愿再犯百次!”
殿内一片哗然。
皇帝的目光落在沈砚展示的救灾记录上,密密麻麻的人名与日期,皆是仙山修行者历年来救助山民的实证。
突然,有宫人匆匆来报:“陛下!
南方大旱,祈雨三日后无果!”
沈砚与清瑶对视一笑。
当他们在天坛设坛做法时,望着长安城外枯裂的土地,仿佛又回到了仙山初遇的那年。
清瑶指尖划过青铜鼎,漫天桂花化作甘霖,沈砚剑指苍穹,引动天雷劈开厚重云层。
这场雨连下三日,长安城万人空巷。
皇帝亲自为仙山题匾“大善无拘”,但沈砚夫妇婉拒了留京加封的旨意。
返程那日,百姓自发组成长队,捧着清水与干粮相送。
回到仙山时,沈砚在观前种下的桂花树己亭亭如盖。
某个月圆之夜,他带着孙子来到当年发现手迹的藏经阁,却见清瑶正对着三百年前的旧卷垂泪。
泛黄的纸页间,不知何时多了新的字迹:“荒唐者,非常理所能囿;慈悲者,自能破万世迷障。”
山风穿堂而过,吹灭了烛火。
黑暗中,孙子突然指着窗外惊呼:“爷爷,有好多萤火虫!”
沈砚望向漫天流萤,恍惚又见清瑶在金雨中张开双臂的模样。
原来这世间最漫长的修行,不是与天斗,不是与地争,而是在荒诞与偏见中,始终相信善意的力量。
多年后,仙山成了天下修士向往的圣地。
人们不再执着于道场中乾坤合契的奇景,而是传颂着“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的修行真谛。
每当有人问起仙山的故事,年迈的清瑶便会指着送子观音像前的木牌:“你看,这里不荒唐,这里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