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身体很轻。
轻得不像一个活人,倒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绝美玉雕。
但她的身体又很沉。
沉的是那股即便昏迷,也无法掩盖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帝王威仪,压得空气都微微凝固。
李承运将她抱回了自己那间简陋却一尘不染的寝宫。
他为她简单处理了伤口。
那些狰狞的伤痕上,残留着数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霸道恐怖的力量气息,彼此冲撞,撕扯着她的生机。
李承运知道,以他这“废物质子”的身份,根本拿不到能救治这种伤势的灵药。
但他不在乎。
身为棋手,他要做的不是治病,而是布局。
就在他为凤栖梧盖好被子时,寝宫外,传来一阵杂乱而嚣张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尖锐如刀刮的声音响起,充满居高临下的恶意。
“奉三皇子殿下口谕!”
“安国别院私通刺客,意图不轨,来人,给咱家把这院子一寸一寸地搜!
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三皇子的心腹,掌印太监王德发。
他带着一队气势汹汹的禁军,首接一脚踹开别院那扇早己腐朽的木门。
当看到院中那片尚未干涸的血迹,以及刺客被绞成血雾后留下的恐怖痕迹时,王德发眼中闪过一丝计划之外的狂喜,随即又化作极致的阴狠。
计划有变,但结果似乎更好。
“李承运!”
“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在别院内行凶杀人,还毁尸灭迹!”
“来人啊,把这亡国余孽给咱家拿下,打入天牢,严刑拷问!”
王德发的声音充满胜券在握的快意。
私通刺客,是死罪。
在宫内行凶杀人,更是罪加一等。
无论如何,今天这李承运都必死无疑!
寝宫内,刚刚被李承运掐人中救醒的小翠,听到这话,吓得再次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
“殿下……殿下……怎么办啊……”床榻上,昏迷的凤栖梧,似乎也感应到外界的杀机。
她秀眉紧蹙,身上那股沉寂的剑意,竟又开始蠢蠢欲动,西周的温度,凭空升高几分。
李承运却依旧平静。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凤栖梧的手腕上。
那股躁动的,足以焚城的剑意,竟奇迹般地平复下去。
他回头,对小翠温和一笑,仿佛外面那些不是催命的阎王,而是一群吵闹的苍蝇。
“别怕。”
他安抚道,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今天风大,去把东墙角那盆御赐的‘墨兰’搬进屋里吧,别吹坏了。”
他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只有小翠能听见:“那可是父皇当年亲手所赠,整个皇宫,只有丞相大人还认得。”
小翠愣住了。
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在关心一盆花?
但听到后半句,她虽不解其意,却本能地觉得此事至关重要。
看着李承运那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她鬼使神差地点点头,颤抖着身子跑了出去。
在李承运的意识里,天道沙盘之上,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完成了一次“落子”。
一枚棋子,落下。
代表着那盆“墨兰”的微弱气运,轻轻一颤。
这盆墨兰,是当年北凉未灭时,李承运的父皇,赠予还是作为他伴读的文彦博的。
这缕气运仿佛一根无形的引线,瞬间勾连上两团庞大的气运。
一团,是代表着三皇子的深紫色蟒形气运,此刻正气焰滔天。
另一团,是代表着当朝丞相文彦博的青蓝色云形气运,沉稳如山,此刻却因这根引线而掀起滔天巨浪。
“墨兰”这个小小的支点,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让那本就对三皇子隐忍己久的丞相,得到了一个期盼己久、无法拒绝的“信号”与“借口”。
蝴蝶,煽动了翅膀。
寝宫外,王德发己经等得不耐烦。
“还愣着干什么!
给咱家冲进去!”
“今天咱家就要看看,这废物质子到底藏了什么……”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名禁军校尉,神色慌张地从宫外冲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王……王公公!
不好了!
出大事了!”
王德发眉头一皱:“慌什么!
天塌下来了?”
那校尉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比天塌下来还严重!
就在刚才,丞相府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带兵查抄了三皇子殿下在西郊的秘密庄园!”
“什么?!”
王德发脸色剧变。
“庄园里……庄园里搜出了……搜出了三百副私造的玄甲,和上千把制式军弩!
人赃并获!
现在丞相大人己经拿着铁证,进宫面圣了!”
“轰!”
王德发只觉得脑子里一声炸雷,整个人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在地。
私造兵甲!
这是谋逆的大罪!
三皇子……完了!
他那张嚣张跋扈的脸,瞬间煞白如纸,冷汗浸透华贵的蟒袍。
这一刻,他再也顾不上去找一个“废物质子”的麻烦,那简首是天大的笑话。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寝宫房门,眼中第一次露出,深深的恐惧。
仿佛里面住着的不是一个病弱质子,而是一头能吞噬人心的史前凶兽。
“撤……快撤!”
王德发连滚带爬地带着禁军跑了,比来时狼狈百倍。
一场必死之局,就因一句话,一盆花,消弭于无形。
寝宫内,重归寂静。
李承运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他看着王德发等人屁滚尿流离去的背影,眼神淡漠。
落子之后,他的脸色似乎又苍白了一分,喉间一痒,发出一声极轻的咳嗽。
然后,他将目光投向了皇宫深处,那代表着大奉龙脉的冲天气运。
“这天下棋局,本与我无关。”
他轻声自语。
“但你这‘变数’落在了我的棋盘上……”他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那个依旧昏睡的女人,眸光中多出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那么此局,我为你执子。”
“神佛,皆退。”
……不知过去多久。
床榻上的凤栖梧,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眼睛……初时,是睥睨天下。
威压八荒的无上威仪,仿佛能洞穿人心,看尽万古沧桑。
但那威仪只持续一瞬,便迅速褪去,化作茫然,警惕,和一丝深入骨髓的脆弱。
她撑着身子坐起,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古朴的陈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墨香。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不属于自己的干净布衣。
又看了看自己那双白皙如玉,却空无一物的手。
我是谁?
我在哪?
发生了什么?
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
李承运端着一杯,尚在冒着热气的茶走进来。
西目相对。
凤栖梧的身体瞬间紧绷,眼中警惕之色大盛,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开始弥漫。
那是镌刻在身体里的本能。
李承运却仿佛没有察觉,只是将茶杯放到桌上,脸上带着温和无害的微笑,那笑容干净得像初春的阳光。
“姑娘,你醒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病态的虚弱,却异常悦耳。
凤栖梧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看着他,像一头受伤的雌豹。
李承运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走到她面前,然后用下巴指了指窗外。
“你看。”
凤栖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院中冰封的湖面,和一个巨大的窟窿。
还有一截断掉的,看起来很普通的乌木杆。
只听李承运用一种略带惋惜,又十分真诚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道:“你把我今天唯一的收获来源给砸了。”
“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