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盯着我相公的后脑勺,心里盘算着从哪个角度下刀能让他死得利索点。
这会儿他正搂着新纳的妾室吟诗,背对着我,脖子梗着,像个待宰的鹅。
烛光晃在他新裁的杭绸袍子上,亮闪闪的,刺得我眼睛疼。那妾室叫晚晴,名字是我起的,
人是我买回来的,现在正用我刚赏她的翡翠簪子,一下下蹭我相公的胸口。妈的,狗男女。
但我没动。不仅没动,我还扯出个笑,吩咐厨房再加个莲子羹,说相公近日读书辛苦,
得补补。晚晴飞过来一个带着得意的眼神,又软绵绵地埋进他怀里。我保持着笑容,
退出这间充满胭脂和虚伪气息的屋子。转身时,袖子里那把贴身藏了半个月的匕首,
冰凉地贴着我的手腕。不急,张子谦。我在心里说。让你这么痛快死了,对不住我上辈子,
上上辈子,还有不知道哪一辈子的辛苦。是的,我不止活了一辈子。这事说起来挺扯淡,
但千真万确。我,林晚娘,现在是张秀才的正头娘子。但在那之前,我可能是只鸟,是头猪,
或者是路边一块让人踩烂了的泥。具体轮回了多少次,我记不清了,但刻在魂儿里的那种恨,
还有每次死前张子谦那张脸,我忘不了。第一世,我记得清楚点。那会儿我是个官家小姐,
他是寒门书生。我爹看他有出息,把我许配给他。我掏心掏肺对他,金银细软陪嫁过去,
帮他打点关系,眼看他步步高升。结果呢?他攀上了宰相的高枝,转头一封休书,
说我善妒无子。无子?他娘的他压根没碰过我几次!那晚,他灌我喝下毒酒,笑着看我断气。
他说:“晚娘,你挡我的路了。”第二世,我好像是个乡下寡妇,他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我看他老实,收留他,把攒下的银钱都给他做本钱。生意做大了,他在城里安了家,
娶了绸缎庄老板的闺女。我找上门,他让人把我乱棍打出去,说我疯婆子讹诈。冬天,
我冻死在破庙里,最后一眼是看到他骑着高头大马过去,新媳妇依偎着他,
看都没看路边冻殍一眼。第三世,更绝。我投生成了他家养的一条看门狗。吃剩饭,挨鞭子,
老了,不中用了,他亲自把我吊死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下。理由是“省得晦气”。每次死,
我都憋着一口滔天的怨气。眼睛一闭,再一睁,就在去地府的路上了。那条路黑漆漆的,
有个看不清脸的鬼差例行公事地领着我。路过望乡台,
我都能看见张子谦那孙子又换了个活法,过得风生水起。我试过哭,试过求,
问那鬼差为什么?凭什么?每次他都只是麻木地摇头,催我快走,别误了时辰。直到上一世。
那一世我命更苦,生下来就是个哑巴,被卖到戏班子当杂役。张子谦那辈子是个军官,
来看戏,看中了台柱子。台柱子不从,他就强抢。我那时年纪小,想偷偷给台柱子送点水,
被他发现了。他嫌我碍眼,随手一刀,把我捅了个对穿。死得特别快,都没觉得多疼。
魂儿飘飘荡荡又上了黄泉路。这次,领我的还是个鬼差,但好像跟以前那几个不太一样。
他走得慢,也没催我。我那股怨气憋了几辈子,都快成石头了。反正也哑巴,说不了话,
我就死死瞪着他后背。走到望乡台边上,他忽然停住了,扭头看我。黑雾后面,
好像有双挺清亮的眼睛。“哎,”他开口了,声音有点哑,但挺年轻,“你不对劲。
”我愣住,继续瞪他。他绕着我飘了两圈,手指头掐来掐去,像算卦的。
“奇怪……你这魂儿上……怎么缠了这么多因果线?还都拴在同一个人身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能说话了?我试着张张嘴,居然发出了声音,嘶哑难听:“……谁?
”“就底下那个,”鬼差指了指望乡台,“叫张子谦的那个。你跟他……好家伙,
连着五世了?你杀他全家了?还是他刨你家祖坟了?这怨气重的,都快凝成实体了。
”我一下子炸了:“我杀他全家?!是他杀了我!五世!整整五世!都是他害死的我!
”我把几辈子的冤屈,像倒豆子一样,哭着喊着全说了出来。说到最后,
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疯婆子。鬼差安静地听着,没打断。等我说完,
他才“啧”了一声:“怪不得。你这属于特大冤案,按规矩得上报阎罗殿,
查清楚了才能安排你下一世。”“然后呢?等他第六世再来杀我一次?”我绝望地问。
鬼差没立刻回答,又掐指算了算,语气有点古怪:“按理说,这种重复的因果,
背后肯定有说法。要么是你欠他的,要么是……他身上有东西。”“什么东西?”“说不准。
可能是改了命格的宝物,或者……有高人替他逆天而行。”鬼差压低声音,
“地府最近也在严打这个。KPI压力大啊。”我没听懂啥是KPI,
但听出了点希望:“那……能查吗?”鬼差挠了挠头:“麻烦。流程长,还不一定有用。
不过……”他凑近我,声音更低了,“我看你确实冤得慌。给你指条明路,但有点风险,
你敢不敢干?”“我都死五回了,还有什么不敢的?”我红着眼说。“下一世,
你带着记忆投胎。”鬼差说,“去找他,接近他,
弄清楚他到底凭什么能一次次害你还能逍遥法外。找到根源,才能破解。不然,
你就算告到阎王那儿,证据不足,也可能被他背后的东西糊弄过去。”“带着记忆?
这不合规矩吧?”“规矩是死的,鬼是活的。”鬼差嘿嘿一笑,有点狡黠,
“我帮你操作一下,但你不能说出去。而且,这事成了,你得帮我个忙。”“什么忙?
”“到时候再说。反正不让你杀人放火。”鬼差摆摆手,“你就说干不干吧?
”我一咬牙:“干!”于是,就有了这一世。我,林晚娘,县城布商林老实的独生女。
出生那天,我就睁着眼,不哭不闹,把我爹娘吓够呛。我努力长大,努力学绣花,
努力装成一个正常的姑娘。我知道张子谦在哪儿,他这辈子又是个穷书生,
住在城西破巷子里。十六岁,我“偶然”遇见了他。他果然还是那副德性,表面温文尔雅,
眼里藏着算计。我爹嫌他穷,我“以死相逼”,非他不嫁。我带着丰厚的嫁妆,风光大嫁。
洞房花烛夜,他揭开盖头,眼神是满意的。我知道,他满意的是我家的钱,
和我这张还算清秀的脸。那一刻,我心里冷笑:满意就好。张子谦,你的第六世,老娘来了。
这次,咱们慢慢玩。二成亲头两年,我演得挺好。每天早起伺候他穿衣吃饭,
他读书我磨墨,他会友我张罗酒菜。我爹给的铺子,我打理得井井有条,
赚的钱都拿来贴补家用,让他能安心“读书”,结交“名流”。他对我,说不上好,
也说不上坏。就是那种,对一件昂贵且称心物品的态度。需要时拿来用用,
不需要时就搁一边。我知道他骨子里什么样,所以看他装模作样,心里只觉得讽刺。
但我忍着了。我得先取得他完全的信任,才能摸清他的底牌。转机出现在成亲第三年。
他“偶然”结识了路过本城的一位“致仕京官”王老爷。其实是我想办法牵的线。
那王老爷是个退下来的贪官,就喜欢附庸风雅,收点“门生”好处。张子谦像苍蝇见了血,
扑了上去。天天往王老爷暂住的小院跑,端茶送水,马屁拍得震天响。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
我带来的嫁妆,我赚的钱,很快见了底。他开始变着法问我要钱。“晚娘,
王老师喜好一方古砚,我瞧见了,甚是投缘,只是这价钱……”“娘子,王老师寿辰,
总要备份厚礼,才显诚意。”我每次都给,但脸上适时地露出为难:“相公,
家里……最近开支大,布庄的生意也一般……”他就不耐烦了:“妇人之见!这都是投资!
等王老师回京,在吏部替我美言几句,还怕没有泼天的富贵?”我低头称是,心里骂娘。
泼天的富贵?我看是泼天的官司吧。家底快掏空的时候,
他果然把主意打到了我爹留下的祖屋和最后一家布庄上。那天晚上,他喝了点酒,
红光满面地回来,拉着我的手:“晚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我故作惊喜:“相公,
何事这般高兴?”“王老师答应我了!”他压低声音,难掩兴奋,“他有一故旧,
正在本省学政任上!下次科考,只要……打点到位,一个秀才功名,不在话下!
”我心想:***连童生试都考得磕磕绊绊,还秀才?骗鬼呢。
但脸上还是惊喜交加:“真的?那真是太好了!恭喜相公!
”他话锋一转:“只是……这打点所需,不是小数目。王老师开口,要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五百两?”我假装倒吸一口凉气。“是五千两!”他凑近我,
酒气喷在我脸上,“晚娘,这是关键时刻!只要功名到手,我就是秀才相公,以后见官不跪,
免税免役,咱们家就彻底翻身了!
”我露出挣扎和恐惧:“可是相公……家里……哪里还有五千两?上次给王老师买寿礼,
已经把最后一点积蓄……”“不是还有岳父留下的祖屋和布庄吗?”他图穷匕见,
“我打听过了,现在急着出手,能卖个四千多两。剩下的,你再回娘家想想办法,
找你那些舅舅姨母凑一凑……”我心里冷笑,终于来了。卖我爹娘的心血,去填你那无底洞?
我扑通一声跪下,眼泪说来就来:“相公!不可啊!那祖屋和布庄是爹娘留给我最后的念想,
是林家的根啊!卖了它们,我……我以后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下的爹娘!
”他脸色一沉:“迂腐!念想能当饭吃?根能当官做?等我中了秀才,买了更大的宅子,
开更多的铺子,岂不是光宗耀祖?你爹娘知道了,只会高兴!”我哭得更凶,
死死拽着他的衣角:“相公,再想想别的办法吧……那王老爷,
我看着总觉不踏实……万一……”“没有万一!”他猛地甩开我,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急躁,“林晚娘,我原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
没想到也这般鼠目寸光!我告诉你,这房子和铺子,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地契我已经找到了,明日就去找牙人!”他说完,拂袖而去,去了书房睡。我跪坐在地上,
眼泪还挂在脸上,但心里一片冰寒。果然,狗改不了吃屎。为了他的前途,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掉我的一切。也好,这样我下手的时候,就更没有心理负担了。
第二天,他果然拿着地契出去了。我没再阻拦,只是冷眼旁观。他忙着卖房卖铺,
我则开始悄悄行动。我早就怀疑那个王老爷有问题。张子谦蠢,被功名冲昏头,我可不傻。
我让身边一个机灵又忠心的丫鬟小翠,拿着我最后一点私房钱,去打听王老爷的底细。
重点是,他是不是真的“致仕京官”,在京城有没有关系。小翠去了几天,
带回的消息让我心惊,又在意料之中。那王老爷,根本不是什么京官退休,
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专门在各地流窜,
物色像张子谦这种急于功名又没什么见识的土财主或者秀才,以帮忙跑官、打通关节为名,
骗光他们的家产,然后溜之大吉。官府都在通缉他,他换了个名字跑到我们这小地方来了。
好家伙,张子谦这眼瞎的,引狼入室,还要把全家都赔上去。
我捏着那张写着王老爷“光辉事迹”的纸条,手有点抖。是气的,也是兴奋的。机会来了。
我没有立刻去告诉张子谦。告诉他?他信不信两说,就算信了,以他的性子,
很可能为了面子打落牙齿和血吞,或者干脆恼羞成怒把我灭口。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得让他自己发现,让他彻底绝望,让他跪下来求我。于是,我做了两件事。第一件,
我找到王老爷。没通过张子谦,直接让丫鬟递了帖子,以“内眷请教绣样”为名,
私下见了他。王老爷是个干瘦老头,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确实透着奸猾。他见了我,
有点意外,但还是很客气。我没绕圈子,直接摊牌:“王老爷,明人不说暗话。
我知道您的底细。”他脸色瞬间就变了,眼神锐利起来:“张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张子谦是个蠢货,我不是。”我平静地说,“他卖房卖铺凑的那五千两,
你拿不走。”他冷笑:“就凭你?我去告诉他,你私下会见外男,你猜他信谁?
”“你去说啊。”我也笑了,“你看他是信你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头子,
还是信他明媒正娶、带了丰厚嫁妆的娘子?再说了,你那些通缉画像,
我要是抄送一份给县太爷,你说你走不走得出这县城?”他死死盯着我,不说话了。
我放缓语气:“王老爷,咱们做笔交易。张子谦那五千两,你照拿。”他愣住:“你?
”“对,我让你拿。”我说,“但不是白拿。你得帮我演场戏。”“什么戏?”“拿到钱后,
你随便找个借口,比如京城关系打点需要时间,让他等消息。然后,你立刻离开这里,
永远别再回来。这五千两,就算我买你消失的价钱。”王老爷眼珠转了转,显然在权衡。
五千两不是小数目,够他逍遥很久了。而且他本来也是骗完就走。“你图什么?”他问。
“我图个清静。”我淡淡说,“张子谦没了钱,没了指望,才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至于功名,我不在乎。”王老爷将信将疑,但巨大的利益当前,他点了点头:“成交。不过,
你要是敢耍花样……”“你放心,我只想保住这个家。”我一脸诚恳。谈妥了王老爷,
我做了第二件事:买人。我得找个帮手,或者说,找个棋子。一个能牢牢拴住张子谦,
让他最后摔得更惨的棋子。我去了人市,挑中了晚晴。她那时不叫晚晴,叫丫头,十五六岁,
瘦得像根豆芽菜,但眉眼间已有几分楚楚动人的姿色。关键是,眼神里有股不甘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