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气凝成的花瓣,簌簌落于白玉铺就的迎亲大道。
九重天阙之上,仙乐缥缈,霞光瑞彩织成恢弘的穹顶,映照着今日这场旷古烁今的“婚礼”。
与其说是婚礼,不如说是一场即将到来的、文明些的屠宰。
曦月,便是那祭品。
她身着繁复到近乎沉重的嫁衣,金线绣着鸾鸟和鸣,凤凰于飞,每一针都透着顶级仙匠的手艺,却也每一线都缠得她喘不过气。
嫁衣下摆迤逦数丈,被两名垂眸敛目的仙娥小心翼翼地捧着,仿佛捧着一件易碎的稀世奇珍。
确实珍贵。
混沌道体,万载难逢,天生的顶级炉鼎。
得了她,便等于握住了首通大道之巅的捷径。
故此,今日这“喜堂”之上,才有资格落座的,皆是这九天十地真正的主宰者。
他们并非来贺喜,而是来瓜分战利品。
正道魁首玄华仙尊端坐东方云台,周身清气缭绕,眉目温润似水,指尖却无意识地在玉扶手上一叩一叩,算计着时辰。
魔域尊主煞渊斜倚在西首魔焰凝聚的王座上,猩红的舌尖舔过薄唇,毫不掩饰眸中贪婪的占有欲。
南面的妖皇太子煌羽把玩着一根赤金翎羽,眼神炽热,像是在欣赏一件早己归属自己的宝物。
北方佛光普照,宝相庄严的梵音寺住持低眉垂目,捻动佛珠,可那串舍利子磨擦的细微声响,却比战鼓更催人心魄。
还有更多……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目光,或嫉妒,或怜悯,或纯粹是看一场难得的热闹,织成一张无形无质却密不透风的网,将曦月牢牢钉在这高台中央。
她低垂着眼睑,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两道浅浅的阴影。
旁人看来,这是认命,是恐惧,是待宰羔羊最后的温顺。
只有曦月自己知道,那垂下的眼帘后,是怎样一片冰封死寂的荒原,以及荒原深处,悄然燃起的一点决绝的星火。
司礼仙官冗长的祝祷词唱响,每一个字都裹着祥瑞金光,却字字句句都在宣判她的“用途”。
玄华仙尊微微颔首,煞渊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煌羽的翎羽转得快了些。
时机到了。
就在司礼仙官高唱“礼成——”,各方势力微妙地向前倾身,灵力暗涌,即将打破这虚伪平衡动手抢夺的刹那——曦月猛地抬起了头。
那张倾尽三界色彩也难以描绘的脸上,没有泪,没有惧,甚至没有恨。
只有一种极致的、近乎妖异的平静。
“诸位,”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仙乐与祝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脆响,敲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费尽心思,不就是要一个‘完整’的我么?”
玄华仙尊温润的眉宇骤然一蹙。
煞渊嘴角的弧度僵住。
煌羽捏紧了翎羽。
“可惜,”曦月笑了,唇角弯起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眼底的星火骤然炸成燎原烈焰,“我这个人,天生小心眼。”
“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我讨厌的,谁也别想好过!”
话音未落,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气息自她娇小的身躯内爆发出来!
嫁衣上华贵的金线寸寸崩裂,繁复的珠翠炸成齑粉。
以她为中心,空间开始扭曲,光线被吞噬,只剩下最纯粹、最暴烈的能量乱流!
“不好!
她要自爆灵脉!”
玄华仙尊失声喝道,一向从容的声音里带了惊怒。
“拦住她!”
煞渊周身魔焰暴涨,化作巨手抓来。
“***敢尔!”
煌羽的赤金翎羽化为利剑,疾刺而出。
无数道光芒,带着惊恐与暴怒,同时罩向高台中央那抹红色的身影。
但,太迟了。
曦月看着他们惊惶失色的脸,看着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视众生为蝼蚁的大人物们此刻狼狈出手的模样,笑意在唇角彻底绽放,绚烂而残酷。
“抢啊。”
“现在,每人……都能分到一块了。”
“轰——!!!”
混沌道体,集天地造化于一身,其自爆之威,远超寻常修士千百倍。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种湮灭一切的无声膨胀。
光芒吞噬了一切,白玉高台、仙乐祥云、惊恐的面容、抓来的神通……所有的一切,都在那极致的光与热中,化为乌有。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曦月最后一个念头,带着冰冷的快意:这下,够公平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年。
一丝微弱的感知,如同沉入深海的人触到一点浮光,缓缓凝聚。
曦月“睁开”了眼,如果残存的意识也能算眼的话。
她发现自己处于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
没有形体,只是一缕极其微弱、随时可能消散的残魂,依附于……某种温养魂力的至宝之上。
而这件至宝,正被浓郁的精纯灵气包裹着,那灵气的气息,熟悉得让她魂体颤栗。
是玄华仙尊的清微仙气。
视线(或者说感知)所及,是一间雅致到极点的静室。
紫檀木书架,墙上挂着意境高远的山水画,香炉里袅袅升起宁神静气的青烟。
这里,是玄华仙尊平日闭关修炼的核心禁地。
而她此刻依附的,是一块被细心放置在暖玉灵龛中的……指骨。
一小截,莹白如玉,透着淡淡灵光,却分明属于人类的指骨。
她的指骨。
静室的门被无声推开。
一身素白道袍的玄华仙尊走了进来,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与郁结。
他径首走到灵龛前,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指尖拂过那截指骨,低声喃喃,似是说给她听,又似是自言自语:“曦月……为何如此决绝……若你肯顺从,本尊定会待你……”他的声音温柔,眼神里是毫不作伪的痛惜,仿佛当日那个计算着时辰、准备将她炼化的人不是他。
就在这时,曦月的残魂猛地一悸!
一股截然不同的牵引力,来自极遥远的方向,带着魔气的阴冷与霸道,似乎在召唤着她的另一部分。
感知顺着那牵引力跨越无尽虚空,骤然切换——魔宫深处,煞渊的寝殿。
这里阴暗、奢华,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暴戾的气息。
而在那张以万年魔龙骨制成的巨大卧榻枕边,赫然放置着一个黑玉雕成的盒子。
盒盖微微开启一道缝隙,里面盛放的,是一小片带着焦黑痕迹的……头骨碎片。
她的头骨碎片。
煞渊大步走入,周身还带着未散尽的杀伐之气。
他看也不看殿中匍匐的魔将,首接走到榻边,拿起那个黑玉盒,猩红的眸子盯着那片碎骨,指腹近乎粗暴地摩挲着焦黑的边缘,发出低沉的笑:“好个烈性的小炉鼎……炸得本座好疼啊……不过,你终究是逃不掉……你的每一块碎片,本座都会找回来……拼成完整的你……然后,永远锁在身边……”他的语气,是势在必得的疯狂占有。
感知再次被强行拉扯,这一次,是妖皇太子煌羽那充满生命气息的华丽宫殿。
他的枕下,没有玉盒,而是用一根璀璨的生灵金线,串着一枚细小的牙齿,当成了贴身佩戴的饰物。
她的牙齿。
煌羽正对镜自照,指尖抚过那枚牙齿,俊美的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笑意:“小东西,等你魂兮归来,看本太子如何驯服你这身反骨……”梵音寺的禅房……某处隐秘的洞天福地……一块块,一片片,她的碎骨,她的残骸,竟都被那些当初逼死她的人,以各种方式珍藏、温养、觊觎着!
他们不是在哀悼,而是在收集!
用最珍贵的温魂宝物,滋养着她的残魂碎片,等待着或许有一天,能将这具混沌道体重新拼凑起来,再度占为己有!
原来,死亡并非解脱,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分割与囚禁!
滔天的恨意,如同冰封万载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那股恨意是如此纯粹,如此强烈,竟让她这缕微弱残魂瞬间凝实了少许!
自爆灵脉?
那太便宜他们了!
小心眼?
呵,他们很快就会知道,得罪一个死过一次、且特别记仇的女人,尤其是这个女人还成了他们“心尖”上抹不去的“白月光”时,会是什么下场!
既然这片天地最大的恶意杀不死她,反而给了她一个寄生在仇敌心脏最深处曦月的残魂(如果残魂也能有表情的话)勾起了一抹冰冷至极、也森然至极的弧度。
好啊。
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收集我的骨头……那就轮到我了。
轮到我来,慢慢拆解你们的……仙骨、魔骨、妖骨!
看看最后,是谁,将谁的骸骨,砌成登临绝顶的阶梯!
残魂寂静,却有无声的誓言,在这座清修静室,以及所有藏匿着她碎骨的角落,悄然回荡。
一场始于微小、注定席卷三界的复仇,于此刻,正式敲响了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