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宋明姝的世界悄然发生了偏移。
她不再仅仅沉浸于悲伤，而是开始了一场隐秘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追逐游戏。
追逐那个镜中的影子，追逐耳边的低语。
她开始长时间地停留在浴室那面镜子前，有时是洗漱，有时只是呆呆地站着，目光却不再聚焦于自己憔悴的倒影，而是急切地、贪婪地扫视着镜中她身影周围的每一寸空间。
她在等待，等待那不经意间再次掠过的灰色身影。
她甚至开始对着镜子说话。
“临言，今天天气好像不错，虽然我没拉开窗帘。”
“爸妈又送汤来了，是香菇炖鸡，你以前最爱喝这个……我昨晚……好像又听到你叫我‘姝姝’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
说完后，她会屏住呼吸，仔细倾听空气中的任何细微声响，或者紧紧盯着镜子，期待能得到一丝回应——哪怕只是光影的错觉。
起初，这种“回应”稀少而短暂，如同惊鸿一瞥，转瞬即逝。
但宋明姝并不气馁。
她固执地认为，这是因为“他”还不够清晰，或者她营造的“环境”还不够好。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疯长：镜子！
需要更多的镜子！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行动了起来。
她不再理会什么“镜子不能对床”的民间禁忌，那些所谓的忌讳在能再次“见到”沈临言的可能性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打电话订购了数面大小不一的立式镜、壁挂镜，甚至还有一面华丽的、带着洛可可风格浮雕的落地镜。
当工人们将镜子搬进卧室时，看着这间充满回忆的卧室被一面面冰冷的玻璃占据，她心里涌起的不是诡异，而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期待。
工人们离开后，卧室变成了一个奇异的空间。
床的左侧是原来的衣柜镜，右侧是新添的落地镜，床尾对着的墙上，挂上了一面宽大的壁挂镜，甚至床头柜的上方，她也斜斜地安置了一面小圆镜。
无论她躺在床上的哪个角度，视线所及，都能看到数重镜像交织，她的身影在其中被反复折射，空间显得幽深而迷离。
宋明姝站在房间中央，缓缓环视。
镜子里的无数个她，也同时回望着她，眼神空洞，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渴望。
她不在乎自己看起来像不像一个疯子，不在乎这场景在旁人看来有多么诡异可怖。
她走到床边，躺下。
她侧过身，目光恰好对上床头那面小圆镜。
镜子里映出她半张脸，和身后房间的一角。
她静静地等待着，呼吸轻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她眼睛因为长时间聚焦而有些酸涩时，在那面小圆镜的边缘，那个模糊的、穿着灰色羊绒衫的身影，又一次极快地闪过！
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一些！
宋明姝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跃出喉咙。
她没有立刻回头，而是死死盯着那面小镜子，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形成一个带着泪意的、近乎扭曲的笑容。
“你看到了，对不对？”
她对着空气，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这样……你就能更清楚地看到我了，是不是？”
她翻了个身，又看向床尾那面大镜子。
镜像层层叠叠，延伸向无限的虚空。
她想象着沈临言就在这些镜像的某一重里，正温柔地、无奈地注视着她这场荒唐的“狂欢”。
“没关系……”她低声呢喃，像在安慰自己，也像在安慰那个看不见的爱人，“就算是假的，是梦，是疯了的幻觉……也没关系。”
她拉过沈临言睡过的那个枕头，紧紧抱在怀里，将脸埋进去。
房间里，无数面镜子沉默地矗立着，映照着她蜷缩的身影，也仿佛映照出了另一个维度的、深情的凝视。
“只要你能多陪陪我……多久都好……”夜色渐深，宋明姝在无数个“自己”和那个虚幻“他”的包围中，竟然感受到了一种病态的、却真实存在的安全感。
她沉沉睡去，这一次，耳边的低语似乎更加清晰了，像是一首温柔的催眠曲。
在这个由镜子构筑的、虚幻的堡垒里，她暂时逃离了那个没有沈临言的、残酷的世界。
哪怕这只是一个疯子精心为自己编织的牢笼，她也心甘情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