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女子的声音轻得像雪落在梅枝上,陈听阳这才敢抬眼。
她己经坐了起来,云锦帘滑落至腰间,露出的肩头也缀着细碎的金纹。
她的眼睛是浅金色的,像盛着揉碎的星光,望向他时满是茫然,仿佛连“你是谁”这三个字,都是刚学会的。
“我叫陈听阳,是这里的太子。”
他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吗?”
女子摇摇头,指尖轻轻摩挲着身上的云锦帘,目光落在案头空了的青瓷瓶上,眼神里多了几分说不清的熟悉。
陈听阳看着她懵懂的模样,心里忽然软了下来:“既然你不记得,就和我姓陈吧。
你是从白莲里来的,不如就叫陈白,好不好?”
陈白眨了眨眼,浅金色的瞳孔里映出他的身影,轻轻应了声:“好。”
从那天起,东宫多了个“太子伴读”。
陈听阳对外只说陈白是远房表妹,因家道中落来京投奔,宫里人虽有疑虑,却也没人敢多问。
他教陈白读书,从《三字经》到《史记》,她学得极快,往往他只念一遍,她便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他教陈白写字,她握笔的姿势生涩,却能在宣纸上画出与白莲金纹一模一样的图案,线条流畅得仿佛刻在骨子里;他还教陈白做人的道理,告诉她什么是礼义廉耻,什么是喜怒哀乐——陈白第一次尝到糖葫芦的甜时,浅金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第一次看见宫人处死犯错的小太监时,她攥着他的衣袖,指尖冰凉,问他“为什么要让人生死分离”。
陈听阳总觉得陈白是不一样的。
她不怕冷,寒冬腊月也能赤着脚在雪地里走,雪落在她身上不会融化,只会顺着金纹滑落在地;她不用吃饭,只需每日清晨对着朝阳站片刻,便会精神焕发;她的伤口愈合得极快,有次为了替他挡下刺客的刀,手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可不过一个时辰,伤口便愈合了,连疤痕都没留下。
他第一次意识到陈白不会老,是在贞和十三年。
那年他二十五岁,眼角己经有了淡淡的细纹,可陈白还是初见时的模样,浅金色的眼睛依旧清澈,肌肤依旧温凉,连头发的长度都没怎么变。
那天他在御花园教她放风筝,风把她的发丝吹到他脸上,他忽然问:“陈白,你是不是……不会变老?”
陈白放风筝的手顿了顿,风筝线从她指间滑落,纸鸢飘向远方的太液池,落在满池的白莲上。
她转过身,望着他,眼神里带着懵懂:“听阳,我不知道。”
但她未变的容貌,却说告诉了他事实。
陈听阳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他说不出话。
他早就该想到的,从她从白莲里出现的那天起,从她身上的金纹、她异于常人的能力起,她就不是普通人。
可他还是忍不住抱着她,声音带着颤抖:“那我老了怎么办?
我死了怎么办?”
陈白抬手抚上他的眼角,指尖的温凉驱散了他的慌乱:“我会陪着你,首到你不想再让我陪的那天。”
从那以后,陈听阳更加珍惜和陈白在一起的时光。
他登基为帝时,册封陈白为后,朝堂上虽有反对的声音,却都被他压了下去。
他会带着陈白微服私访,看民间的烟火气;会在深夜的御书房里,让陈白靠在他肩头,听他读奏折;会在每年白莲盛开的季节,和她一起去太液池边,看满池的白莲映着月光,就像他们初见的那天。
岁月在陈听阳身上留下了越来越多的痕迹,他的头发渐渐变白,脊背慢慢变弯,眼神也不如从前明亮。
可陈白还是那样,浅金色的眼睛,温凉的肌肤,连笑起来的模样都没变。
他八十岁那年,己经走不动路了,只能躺在龙床上,握着陈白的手,看着窗外的白莲。
“陈白....”他的声音己经很虚弱了,“我要走了。”
陈白的眼眶第一次红了,她握紧他的手,指尖微微颤抖:“我知道。”
“别难过”陈听阳笑了笑,皱纹挤在一起,“我活了八十年,有你陪着,很满足。
以后……你要好好的。”
他的手渐渐垂了下去,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陈白坐在床边,握着他冰冷的手,浅金色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瞬间化作了一朵小小的白莲,花瓣上的金纹,和他们初见时那朵一模一样。
陈白没有哭出声,只是静静地坐着,从日出到日落,从月升到星沉。
宫里的人来劝她,她只是摇头,说要再陪他一会儿。
后来,新帝登基,尊她为皇太后,可她却住进了东宫的旧书房,那里还放着当初那个空了的青瓷瓶。
每年白莲盛开的季节,陈白都会去太液池边,看着满池的白莲,就像陈听阳还在她身边一样。
她看着新帝长大,看着国家一代代传承下去,看着宫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她,永远是初见时的模样。
有人说,皇太后是仙人,能保佑国泰民安;有人说,皇太后是白莲成精,活了几百年;还有人说,皇太后在等一个人,等一个能让她笑、能让她哭、能让她学会喜怒哀乐的人。
只有陈白自己知道,她在等什么。
她在等太液池的白莲再次发出金光,在等那个叫陈听阳的少年,再次笑着对她说:“你是从白莲里来的,不如就叫陈白,好不好?”
只是这一等,便是千年。
千年后,太液池的白莲依旧每年盛开,东宫的旧书房里,那个空了的青瓷瓶依旧放在案头。
陈白坐在紫檀椅上,望着窗外的白莲,浅金色的眼睛里满是温柔。
她知道,陈听阳虽然不在了,可他教她的道理,他给她的温暖,他留在她生命里的痕迹,永远都不会消失。
就像那些白莲,年复一年地盛开,永远都不会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