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水的黑布，沉沉压在城市上空。
荆小荟坐在卧室的飘窗上，膝盖上盖着条洗得发白的毛毯——那是结婚时母亲织的，现在边角己经起了球。
窗外的路灯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刚好落在床头柜上的全家福里。
照片里，周明远搂着她的肩，乐乐坐在两人中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时的阳光好像比现在暖得多。
手机在枕头边震动了一下，是周明远发来的微信：“明天上午十点，民政局门口见，我己经约好号了。”
后面还跟着句“别让我妈等急了”。
荆小荟盯着屏幕，指尖在“回复”按钮上悬了很久，最后只是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回枕头边。
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乐乐揉着眼睛走进来，小脚丫踩在地板上没声音。
“妈妈，你怎么还不睡呀？”
他爬到飘窗上，把脸贴在荆小荟的胳膊上，呼吸里带着奶味，“爸爸今天又没回来吗？”
荆小荟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把乐乐搂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头顶：“爸爸出差了，过几天就回来。”
她不敢说实话，怕孩子眼里的光像这盏台灯一样，突然灭了。
乐乐在她怀里蹭了蹭，很快就睡着了，小手还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荆小荟抱着儿子，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砸在乐乐的头发上。
她想起白天在学校的场景：李老师凑在同事耳边说“肯定是她不会当老婆，男人才出轨”；有学生怯生生地问“老师，你是不是不开心呀”；连校长都找她谈话，说“最近要是家里有事，可以先调课休息”——那些眼神，那些话，像无数根细针，扎得她连站都站不稳。
等乐乐彻底睡熟，荆小荟把他抱回小床，盖好被子。
她坐在床边，看着儿子的睡颜，脑子里反复想着周明远的话、婆婆的指责，还有同事们的议论。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每天早起给家人做早餐，晚上批改作业到深夜，周末陪乐乐去公园，连给自己买件新衣服都要犹豫半天，可最后换来的，却是“你不懂我你不配”。
凌晨三点，荆小荟还是没睡着。
她走到客厅，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半瓶牛奶和几个鸡蛋——婆婆昨天把剩下的菜都倒了，说“反正以后也没人吃了”。
她倒了杯牛奶，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却没声音，屏幕里的画面在黑暗中闪着，像个无声的笑话。
她想起刚当老师的时候，第一次站上讲台，紧张得声音发颤，是学生们的掌声给了她勇气；想起乐乐刚出生时，周明远抱着孩子，说“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三口了”；想起母亲临走前，拉着她的手说“要是受了委屈，就回家”——可现在，讲台让她觉得窒息，家成了最伤人的地方，母亲也早就不在了。
天快亮的时候，荆小荟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走进乐乐的房间，最后看了眼儿子，然后拿起外套，轻轻带上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她摸着黑往下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没有力气。
学校附近的天台很高，风很大，吹得她的头发乱作一团。
她扶着栏杆往下看，马路上的车像小小的甲壳虫，慢慢蠕动着；远处的天边，己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要开始了，可她的生活，却再也亮不起来了。
她想起乐乐昨天说“妈妈，我最喜欢你讲的英语动漫故事了”，想起学生们在作业本上写“老师，你画的思维导图好清楚”，想起周明远第一次送她花时，说“你笑起来很好看”——这些曾经让她觉得温暖的瞬间，现在都变成了刀子，割得她体无完肤。
“对不起，乐乐。”
她对着空气轻声说，眼泪被风吹得满脸都是，“妈妈太累了，实在撑不下去了。”
她闭上眼睛，身体往前倾——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乐乐的电话。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电话里传来乐乐带着哭腔的声音：“妈妈，你在哪里呀？
我醒了，看不到你……妈妈，我想你了……”荆小荟的心脏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乐乐攥着她衣角的小手，想起他睡梦中的笑容，想起他说“妈妈，你别难过”——她怎么能丢下他呢？
他才三岁，还等着她送他上学，等着她讲英语故事，等着她陪他长大。
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风把她的哭声吹得七零八落。
她挂了电话，蹲在天台上，抱着膝盖，像个迷路的孩子。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明远和婆婆，不知道该怎么在同事和学生面前抬起头，更不知道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荆小荟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白天去学校上课，站在讲台上，看着学生们的脸，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晚上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周明远每天都催她去民政局，电话里的语气越来越不耐烦：“你到底想怎么样？
别耽误我和她的事。”
婆婆更是变本加厉，每天早上都在客厅里骂骂咧咧：“不知好歹的东西，占着房子不挪窝，还想让我们明远跟你耗一辈子？”
有次乐乐不小心打翻了牛奶，婆婆指着荆小荟的鼻子骂：“都是你教的好儿子，跟你一样没教养！”
荆小荟看着婆婆狰狞的脸，看着乐乐吓得躲在她身后，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她努力了这么久，想维持一个完整的家，想给乐乐一个温暖的童年，可最后，却连保护儿子的能力都没有。
那天晚上，荆小荟又一次走到了天台上。
风比上次更大，吹得她的外套猎猎作响。
她看着楼下的灯火，心里一片空白。
她想起了母亲，想起了乐乐，想起了那些曾经温暖的日子，可这些回忆，现在都变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不起，乐乐。”
她最后一次对着空气说，然后闭上眼睛，身体往前一倾——这一次，没有电话再打来，也没有任何声音能阻止她了。
身体失重的瞬间，美丽的小荟好像听到了乐乐的声音，又好像听到了学生们的笑声，还有母亲说“回家”的声音。
可这些声音，都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无边的黑暗，把她彻底吞没。
她想，这样也好，终于不用再痛苦了，终于可以解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