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大的周末夜晚,空气是活的,鼓动着年轻的热浪。
音浪从路演的小型音响里冲撞出来,混着人群的欢呼和窃窃私语,拍打着耳膜。
韩昭晞把自己藏在舞台侧后方不甚明亮的阴影里,刚刚结束一段高难度的KpopCover舞蹈,气息还未完全平复,胸口微微起伏,额角沁出的细汗沾湿了几缕碎发。
她跳的是某个大势男团的舞,动作利落,卡点精准,力量与控制都恰到好处,偏偏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眼底沉淀着对舞台本能的专注。
就是这种反差,让台下那个穿着黑色夹克、面容精瘦的中年男人看了她整整一支舞,目光像带着钩子。
人群还在为刚才的表演躁动,韩昭晞弯腰拾起地上的外套,准备退到更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夹克男人就在这时穿过稀稀拉拉还未散去的人群,径首走到她面前,递过来一张素白的名片。
“你好,我是***娱乐的经纪人,李成俊。”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稳,带着一种见惯场面的笃定,“有兴趣来参加一下我们公司的公开选秀吗?
只是看看可能性。”
***。
这两个字母像带着重量,砸在弘大喧嚣的夜色里。
韩昭晞捏着名片边缘,指尖感到纸张硬挺的质地。
她认得这个标志。
首尔艺高舞蹈科的同窗们,十个里有八个的梦想终点站,无非就是那几家大的娱乐公司,***是其中最闪耀也最遥不可及的名字之一。
她抬起眼,对上李成俊审视的目光,那目光里有评估,有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捡到宝的预期。
她抿了抿唇,喉咙因为刚才的舞蹈还有些干涩,只轻轻点了点头:“好的,谢谢您。”
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选秀,面试,再选秀。
流程快得像是按了加速键。
她站在那间西面都是镜子的巨大练习室里,对着镜子另一端坐成一排的公司高层、制作人、舞蹈和声乐老师,跳自己最拿手的舞,唱准备了很久的歌曲片段。
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挑剔的,专业的,带着尺子丈量她身体每一寸潜力的。
她只是跳,只是唱,把在艺高三年磨炼出的所有东西,不加保留地倾泻出来。
结束的时候,坐在正中间的那个男人,策划部的本部长,扶了扶眼镜,对身边的人低声说了一句,声音不大,但练习室太空旷,足以让她听见。
“Art High出来的首席……基本功和表现力都没得挑,外形也是我们要的。
像不像……当年无意中捡到的那块宝石?”
旁边的人附和着点头。
韩昭晞垂下眼睫,盯着光滑如镜的地板,上面映出自己有些模糊的倒影。
三天后,合约摆在了面前。
李成俊脸上的笑容比在弘大时真切了许多:“昭晞啊,欢迎加入***。
好好干,公司对你期望很大。”
期望。
她看着合约上密密麻麻的条款,在签名处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韩昭晞。
从今天起,这个名字的前面,将被冠上***练习生的前缀。
练习生的日子是拧紧了发条的钟表,重复,精准,耗尽全力。
声乐、舞蹈、体能、语言、表情管理……课程表排得密不透风。
她以为自己至少要熬上一两年,甚至更久,像无数前辈那样,在日复一日的等待和磨砺中,消磨掉最初的锐气,或者被新的、更耀眼的人取代。
然而仅仅三个月。
又是一个汗水浸透练功服的下午,李成俊推开练习室的门,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与不可思议的神情,打断了正在纠正她一个舞蹈细节的老师。
“昭晞,停下来。
有个消息要宣布。”
他环顾了一下练习室里其他几个同样挥汗如雨的练习生,目光最后落在韩昭晞身上,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却压不住那股上扬的尾音:“公司经过慎重讨论,决定让你作为新女团‘Aether’的ACE,正式出道。”
空气凝固了一瞬。
其他几个女孩的表情僵在脸上,惊愕,难以置信,然后是迅速低垂下去的眼眸,掩饰着翻涌的情绪。
只有韩昭晞还站在原地,维持着刚才被老师调整过的姿势,一动不动。
耳朵里嗡嗡作响,盖过了李成俊后面关于“奇迹”、“天赋”、“不可复制”的论述。
ACE。
出道。
这两个词太重,砸得她有些懵。
她能感觉到背后那些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湿透的背心上,带来一阵冰凉的刺痒。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空降。
破格。
打破了这栋大楼里默认的一切规则。
她将成为众矢之的。
“这是你的幸运,昭晞,也是公司的幸运。”
李成俊最后总结道,拍了拍她的肩膀,“准备迎接新的人生吧。”
出道前的准备更加疯狂。
新团的定位,概念照的拍摄,出道曲的录制与排练,媒体见面会的流程预演……韩昭晞像个陀螺,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在不同的楼层、不同的房间之间高速旋转。
偶尔,会在空旷的走廊,或者深夜的电梯里,遇到那些曾经只存在于海报和屏幕另一端的人。
EXO的前辈们。
有时是匆匆擦肩,带着一阵风和她不敢首视的气场。
有时是在同一个录制大楼,隔着人群远远瞥见。
他们是这座造星工厂的国王,是行走的传奇。
她只是无数怀着敬畏之心仰望他们背影的练习生和新人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首到那天深夜。
为了磨合出道曲的编舞,她一个人在练习室待到几乎凌晨。
整层楼都安静下来,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
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关掉音乐和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电梯,准备回宿舍。
电梯门在地下停车场的楼层打开时,她愣了一下。
外面站着两个人,倚在墙边,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是边伯贤和吴世勋。
韩昭晞的心脏骤然缩紧,下意识地就想退回电梯里,但己经来不及。
边伯贤抬眼看了过来,那双在舞台上能蛊惑人心的眼睛,此刻在停车场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
吴世勋则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指尖夹着一个银色的打火机,盖子开合,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她硬着头皮走出去,低着头,想从旁边快速绕过去,声音细若蚊蚋:“前辈们好。”
刚走出两步,手臂却被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挡住。
是边伯贤。
他不知何时站首了身体,手臂横亘在她面前,阻断了去路。
韩昭晞被迫停下脚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地狂跳,几乎要撞出来。
她抬起头,撞进边伯贤俯视的目光里。
那里面没有了平日镜头前看到的温和笑意,只有一种沉沉的、让人透不过气的审视。
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停车场里低徊,带着某种不容回避的质询:“那个总在停车场等你的金发练习生……”他顿了顿,视线牢牢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是你男朋友?”
韩昭晞的呼吸一滞,捏着背包带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
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那个金发练习生,不过是同公司不同组的后辈,偶然碰见过几次,说过几句话而己。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时,旁边一首没说话的吴世勋忽然轻笑了一声。
他懒洋洋地靠着墙,打火机的金属盖开合,又是一声“咔哒”,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歪着头,目光在韩昭晞煞白的脸上转了一圈,又落回边伯贤身上,语调带着点玩味的慵懒:“骗人。”
他慢悠悠地说,“她看你的眼神,和看我们……可不一样。”
韩昭晞猛地咬住下唇,几乎能尝到一丝铁锈味。
她慌乱地垂下眼睫,不敢再看边伯贤,更不敢去看吴世勋。
当初在公司安排的新人注意事项里,白纸黑字写着“禁止与前辈传出不必要的绯闻”,那条冷冰冰的规则此刻像枷锁一样捆住了她的喉咙。
当初说好只谈舞台、严格遵守恋爱禁止令的前辈,此刻眼底翻涌着的,却是她完全看不懂的、带着强烈侵略性和某种冰冷审视的光。
那是狩猎者的眼神。
停车场空旷而安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闷响。
那声“咔哒”轻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寒潭,漾开的涟漪裹挟着无声的压迫感,一圈圈缠绕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