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在城市的血管里笨重地蠕动，每一次停靠都像一次沉重的喘息。
李奥靠在窗边，玻璃冰凉的触感抵着他的太阳穴，窗外流动的霓虹和路灯拉长出昏黄模糊的光带。
他没开车，一种莫名的倦怠感让他选择了这辆几乎空无一人的末班公交，金属和皮革的气味混杂着，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然后，他感觉到了那束目光。
来自斜前方，一位蜷缩在旧棉袄里的老妪。
花白的头发干枯稀疏，脸上深刻着岁月的沟壑，一双眼睛却异样地亮，此刻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他脸上。
那不是随意的一瞥，也不是老年人常见的茫然的凝视。
那是一种极致的专注，几乎带着一种贪婪，像是在艰难地辨认，又像是在用目光一丝一丝地描摹他的轮廓，要把他的影像烙进瞳孔深处。
李奥感到一丝皮肤下的刺痒，一种被无形之物触碰的不适。
他试着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广告牌，但那目光如有实质，牢牢粘着他。
好奇渐渐压过了那点微妙的不安。
他转回头，试图给她一个友善的、带着疑问的微笑。
老妪像是被这微笑烫了一下，猛地垂下眼皮，干瘦的手指绞紧了怀里的一个旧布包，指节泛白。
但那躲避只持续了一瞬，几秒后，那深刻着执拗与某种难以言喻哀戚的目光，又小心翼翼地、固执地爬回了他脸上。
太奇怪了。
李奥清了清嗓子，车厢里空荡，他的声音显得有点突兀：“阿姨，您……是不是认识我？”
老妪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颤，嘴唇嗫嚅了一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更紧地抱住了那个布包，仿佛那是她的盾牌。
公交车又一次轰隆着靠站，车门嘶哑地打开。
老妪像是听到了赦令，猛地站起身，几乎是踉跄着冲下了车，单薄的身影迅速被站台昏暗的光线吞没。
李奥怔住了，他也想跟着下车，但来不及，车门大关上了。
一种极其强烈的、毫无来由的冲动攫住了他。
那眼神……如果她不是自己的生母，干嘛害怕成那样？
干嘛那样看他又逃开？
这个荒谬的念头一旦升起，就疯狂地滋长，缠绕住他的理智。
生母……这个词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
下一站，车又停了，几乎是在车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秒，李奥迅速地跳了下去。
晚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他打了个激灵，目光急切地扫过空旷的站台。
看到了！
那个深色的、蹒跚的背影，正拐进不远处一条更暗的小巷。
没有犹豫，他跟了上去，心脏在胸腔里敲击出密集的鼓点。
他觉得自己疯了，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
前方的影子移动得很快，对这片区域熟悉得惊人，在迷宫般交错的老城窄巷里穿梭。
李奥不得不拉开距离，借着零星窗户透出的微光和偶尔掠过路面的车灯，勉强追踪。
脚步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回响，更远处城市的喧嚣被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
他们越走越偏，路灯越来越稀疏，终至完全黑暗。
空气里弥漫着老旧房屋特有的潮气和灰尘的味道。
最终，那个身影消失在了一扇歪斜的木门后——那是一座几乎被遗忘的老宅，墙皮大片剥落，窗户黑洞洞的，像盲人的眼睛。
李奥停在巷口一棵枯死的槐树下，心跳如雷。
他看着那扇门，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离开，但那个关于“生母”的执念和那束目光带来的诡异牵引力，却推着他一步步靠近。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空气中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线香气味。
他轻轻推开那扇没有上锁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门内是一个荒废的小院，杂草丛生，碎砖烂瓦堆积。
而那个老妪，就站在院子中央，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像是早己知道他会来，正在那里等着他。
李奥喉咙发干，他张了张嘴，那个盘旋己久的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老妪猛地转过了身。
泪水在她深刻的皱纹里肆意奔流，那张苍老的脸上交织着无法形容的巨大痛苦、恐惧，以及一种近乎崩溃的、扭曲的爱意。
她根本不等李奥发出任何声音，就用一种嘶哑的、被泪水浸泡得破碎不堪的声调，急促地低吼出来。
老妪昏死了过去，一群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冲了过来，李奥一阵恐惧，他怕说不清道不明，更害怕那群小小伙子手上的木棍、长刀和利剑，他仄身闪入小巷，狂跑了好一阵子……几天后，李奥决定去找自己的姨妈，他心里在想，也许姨妈能帮我解开这个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