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明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晚年那间漏风漏雨的破土坯房，
也不是医院里惨白的天花板，而是糊着旧报纸的土坯墙 —— 墙皮有些地方已经卷了边，
墙上还贴着一张皱巴巴的《少林寺》海报，李连杰年轻的眉眼棱角分明，
海报右下角的日期被水渍晕开了一半，隐约能看见 “1984” 的字样。
“咳咳……” 他咳了两声，喉咙里还带着宿醉般的干涩，他猛地坐起身，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 那是一双年轻的手，指节分明，
掌心带着点常年握笔和骑车磨出的薄茧，却绝不是那双布满裂口、连筷子都快握不住的老手。
“咋了这是？睡醒了就发呆。” 门口传来母亲李秀兰的声音，伴随着围裙擦手的窸窣声，
“快起来洗把脸，锅里还温着玉米糊糊，再不吃就凉透了。”顾天明僵硬地转头，
看见母亲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走进来。李秀兰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
头发用一根黑皮筋简单扎在脑后。“妈……” 顾天明的声音有些发颤，眼眶瞬间就热了。
他有多久没见过这样年轻的母亲了？前世母亲因为父亲的死郁郁而终，
下葬那天他被韩静锁在家里，连最后一面都没赶上。后来他每次去母亲坟前，
只能对着冰冷的墓碑磕头，嘴里喊着 “妈对不起”，可再怎么喊，也换不回母亲一句应答。
李秀兰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放下碗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咋还哭了呢？
是不是昨天跟韩静吵架了？”“韩静” 这两个字像一根针，猛地扎进顾天明的心里。
前世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 就是这个女人，
让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逼死了父亲，气走了姐姐，熬死了母亲，
最后还卷走了他所有的积蓄，跟那个叫云峥的男人双宿双飞，留下他一个人家破人亡，
在悔恨中孤独终老。他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韩静，是在母亲去世后的第三年。
那天他咳得快喘不过气，拄着拐杖去镇上抓药，却看见韩静穿着时髦的连衣裙，
挽着云峥的胳膊，在供销社里挑选新出的雪花膏。云峥笑着给她拧开盖子，
她娇滴滴地说 “还是你对我好，不像顾天明那个傻子，当年还真以为我会跟他过一辈子”。
他当时气得浑身发抖，想冲上去质问，却被韩静一眼瞥见。她不仅没躲，反而故意走过来，
用手帕捂着鼻子，嫌恶地说：“顾天明？你怎么老成这样了？跟个糟老头子似的。哦对了，
忘了告诉你，我那两个孩子，其实是云峥的，跟你可没半点关系。
当年要不是为了你家那点彩礼，我才不会跟你结婚呢。”那一刻，
顾天明觉得自己的世界彻底塌了。他回到空荡荡的家，
找出那张早已泛黄的全家福 —— 照片上父亲笑得憨厚，母亲搂着两个姐姐，
他站在最中间，手里还拿着韩静送的廉价钢笔，一脸傻气。他抱着照片，
一步一步挪到村后的山坡上，
那里有父亲、母亲和两个姐姐的坟大姐顾红梅外出打工时遇了车祸，
二姐顾青兰受不了家里的变故，远嫁后再也没回来，最后客死他乡。他挖了个土坑，
把自己埋了进去，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能重来一次，
他绝对不会再碰韩静一根手指头，他要好好孝敬爸妈，好好待姐姐们，绝不会让这个家散了。
没想到，老天爷真的给了他一次机会。顾天明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看向桌上的碗 —— 玉米糊糊还冒着热气，碗边放着一个白面馒头，
这在 1985 年的农村，已经算是好东西了。前世他为了讨好韩静，
每天都要给她带两个白面馒头，自己却啃红薯干，母亲心疼他，
偷偷把家里的白面省下来给他，他却转手就给了韩静，现在想想，真是***到家了。
“我没事妈，就是做了个噩梦。” 顾天明擦了擦眼角，掀开薄被下床。
脚下的地板是土夯的，踩上去有点硌脚，墙角放着他的二八自行车 —— 车身是墨蓝色的，
车座磨破了一块皮，链条上还沾着去年冬天的泥垢，这是父亲去年用半个月工资给他买的，
说是让他上学方便，前世他就是骑着这辆车，一次次去韩静家送东西，最后也是骑着这辆车，
赶去给父亲收尸，却还是晚了一步。等等，自行车？父亲？顾天明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他猛地转头看向桌上的台历 —— 那是一本红色的塑料皮台历，
每一页都印着 “恭喜发财” 的字样，
今天的日期被母亲用红笔圈了起来：1985 年 2 月 10 日。
1985 年 2 月 10 日！顾天明的脑子 “嗡” 的一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他记得清清楚楚，前世父亲就是在这一天，为了给他凑那一千块的天价彩礼，
拿着母亲的陪嫁镯子去镇上卖，路上遇到几个流氓欺负卖菜的老人，父亲上前阻拦，
被流氓推搡了几下，本来就有心脏病的他当场就倒了下去。等村里人发现的时候，
父亲已经没气了，而他当时正在韩静家，被韩静的母亲王桂兰逼着写保证书，
说以后一定要对韩静好，否则就不嫁给他。等他知道父亲出事赶过去的时候，
只看到盖着白布的父亲，母亲哭得晕厥过去，两个姐姐红着眼眶骂他 “杀人犯”，
说他是为了女人逼死了爹。不行，绝对不能让前世的悲剧重演！顾天明顾不上洗脸，
也顾不上吃早饭，抓起墙上的棉袄就往外冲。“哎，天明你干啥去啊？饭还没吃呢！
” 李秀兰在后面喊他，手里还拿着他的围巾。“妈，我去找我爸！来不及了，回头跟你说！
” 顾天明的声音已经跑出了院子，他冲到二八自行车旁边，一脚蹬开车撑，
翻身就跨了上去。车座有点高，他踮着脚蹬了几下，链条 “咔嗒” 响了两声，
才慢慢转起来。1985 年的顾家村，还是土路。冬天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
顾天明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冷。他使劲蹬着自行车，车把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车轮碾过路上的石子，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音。路边的白杨树光秃秃的，
树枝在风里摇晃，像极了前世父亲下葬时，他颤抖的手。“快点，
再快点……” 顾天明在心里默念，额头上的汗很快就冒了出来，浸湿了里面的秋衣。
他记得父亲出门的路线 —— 从顾家村出发，沿着土路往西走，经过李家庄，
再到镇上的供销社，那条路大概有五公里，父亲走路慢，现在应该还没到李家庄。“天明？
你这慌慌张张的干啥去啊？” 路边正在喂猪的王婶看到他，探出头喊了一声。
王婶是村里出了名的热心肠，前世父亲出事，还是她第一个跑去找的医生，
可惜那时候已经晚了。“王婶，你看见我爸了吗？我爸顾国风，他拿着个镯子出门了！
” 顾天明放慢了车速，大声问道，声音里带着急切。王婶想了想，
指着西边的路说：“看见了，大概半个钟头前吧，你爸还跟我打招呼呢，说去镇上有点事。
咋了？出啥事儿了？”半个钟头！顾天明的心沉了一下。父亲走路慢，
半个钟头大概走了一公里多，应该快到李家庄了。他没时间跟王婶多说，
只喊了一句 “谢谢王婶”，就又加快了速度。二八自行车的速度本来就不快，
顾天明又急着赶路，很快就气喘吁吁了。他的肺像个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响，
喉咙里又干又疼，可他不敢停。他脑子里全是前世父亲躺在地上的样子，
全是母亲哭断气的声音，全是姐姐们失望的眼神。“爸，你一定要等着我，
千万别出事……” 顾天明咬着牙，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车轮转得更快，
路边的景物飞快地往后退。大概走了十几分钟，前面隐约出现了李家庄的牌子。
顾天明心里一紧，加快了蹬车的速度。就在这时，他听到前面传来一阵争吵声，
还有老人的哭声。“你们这群***！放开我爷爷！” 一个小孩的声音喊道。“少管闲事！
再吵连你一起打！” 一个粗哑的声音骂道。顾天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猛地蹬了几下，自行车拐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冰凉 ——路边的土坡下，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倒在地上，手里还抓着一个破了的菜篮子，里面的白菜撒了一地。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趴在老人身上哭，旁边站着三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
其中一个黄头发的正用脚踢着老人的菜篮子，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而在那三个年轻人对面，
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男人，背有点驼，头发里已经有了不少白发，
正是顾天明的父亲，顾国风！“你们欺负老人算什么本事？赶紧把人扶起来，道歉！
” 顾国风的声音有点发颤，不是害怕，而是生气。他的手紧紧攥着口袋，顾天明知道，
那里面装着母亲的陪嫁镯子，是母亲当年嫁给父亲时，外婆给的唯一念想。“哟，
还来个多管闲事的？” 黄头发的年轻人转头看向顾国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屑地笑了，
“老头，我劝你少管闲事，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你们这样做就是不对！
今天这事儿我管定了！” 顾国风往前走了一步，想把老人扶起来。黄头发的年轻人见状，
猛地推了顾国风一把：“给脸不要脸是吧？”顾国风本来就有心脏病，平时连重活都不敢干，
哪里禁得住这么一推？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地上。“爸！
”顾天明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猛地捏紧车闸，自行车 “吱呀” 一声停在路边。
他连车都没顾上扶，直接从车上跳下来，疯了一样冲向父亲。“爸！爸你怎么样？
” 顾天明跪在地上，把父亲抱起来。顾国风的眼睛紧闭着，脸色苍白，嘴唇发紫，
胸口一点起伏都没有，连呼吸都感觉不到了。“爸！爸你别吓我！” 顾天明的手开始发抖，
他探了探父亲的鼻息，又摸了摸父亲的颈动脉 —— 没有气息，也没有脉搏。
周围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那三个流氓也慌了，黄头发的咽了口唾沫，
结结巴巴地说：“我…… 我就推了他一下，他怎么就……”“还愣着干什么？快救人啊！
” 顾天明对着周围的人喊道。围观的人里有几个李家庄的村民，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没人敢上前 —— 那时候农村人哪里懂什么急救知识，见人没气了，都以为是死了，
谁敢随便碰？“都别围着了！让开点！” 顾天明吼了一声，把父亲平放在地上。
前世他后来因为悔恨，特意去学了心肺复苏，虽然没实操过，但步骤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解开父亲的中山装扣子，露出里面的秋衣，然后双手交叠，放在父亲的两***中间，
开始用力按压。“一、二、三、四……” 顾天明一边按压，一边在心里数着数，
按压的频率要快，力度要够，这样才能让心脏恢复跳动。他的胳膊很快就酸了，
额头上的汗像下雨一样往下流，滴在父亲的脸上。“爸，你醒醒啊！我知道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不娶韩静了，我不要彩礼了，
你醒醒好不好……” 顾天明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混着汗水一起往下掉。
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看着顾天明跪在地上救人，没人说话。那个黄头发的流氓想偷偷溜走，
被李家庄的一个壮汉拦住了：“想走？把人弄成这样，还想跑？”流氓不敢动了，
只能站在一边，脸色发白地看着。顾天明按压了大概三十下，然后捏住父亲的鼻子，低下头，
对着父亲的嘴吹气。他能感觉到父亲的胸口微微起伏，可松开手后，父亲还是没有醒过来。
“再来！” 顾天明咬着牙，又开始按压。他的手臂已经开始发抖，
可他不敢停 ——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是父亲唯一的机会，他不能放弃。
“一、二、三、四……”“爸，你快点醒啊，妈还在家等你呢，姐姐们也还没走，
我们一家人还要好好过日子呢……”“你不是说要看着我成家立业吗？我现在不要成家了，
我就想你好好活着……”顾天明一遍一遍地按压，一遍一遍地吹气，嗓子喊得沙哑，
胳膊酸得快要抬不起来。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突然感觉到父亲的胸口动了一下。
他猛地停下动作，探向父亲的鼻息 —— 有了！微弱的气息拂过他的指尖，虽然很轻，
但确实有了！“爸！爸你醒了？” 顾天明激动地喊道，他又摸了摸父亲的颈动脉，
能感觉到微弱的跳动了。顾国风的眼睛慢慢睁开了一条缝，他看着顾天明，嘴唇动了动，
发出微弱的声音：“天…… 天明……”“我在！爸我在！” 顾天明连忙凑过去，
把耳朵贴在父亲嘴边，“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心…… 心口疼……” 顾国风喘了口气，声音还是很虚弱，
“那…… 那老人……”“老人没事，已经有人扶起来了，你别担心。” 顾天明连忙说，
他怕父亲再激动，又引发心脏病，“你别说话，好好躺着，我这就去找医生。”说着，
顾天明抬头对周围的人喊：“谁有自行车？麻烦去顾家村叫一下张医生，
就说顾国风心脏病犯了，快！”“我去！” 一个穿着灰色棉袄的年轻人站了出来，
他是李家庄的，叫李建军，跟顾天明是同学。他骑上自己的自行车，
飞快地往顾家村的方向去了。顾天明又低头看向父亲，用袖子擦了擦父亲脸上的汗，
轻声说：“爸，你再坚持一会儿，张医生很快就来了。以后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真的。
”顾国风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睛，还有额头上的汗，虚弱地笑了笑：“傻…… 傻孩子，
哭啥…… 彩礼的事，爸…… 爸再想想办法……”“我不要彩礼了！” 顾天明连忙说，
眼泪又掉了下来，“爸，我不娶韩静了，真的。那种女人，不值得我们家这样付出。
以后我好好上学，好好干活，挣钱养你和妈，再也不糊涂了。”顾国风愣了一下，
显然没反应过来儿子怎么突然变了。他想再问，可心口又开始疼，只能闭上眼睛，
慢慢喘着气。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自行车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叫喊声。顾天明抬头一看，
只见母亲李秀兰和二姐顾青兰骑着自行车赶来了，后面还跟着张医生。“国风！
国风你怎么样？” 李秀兰跳下车，冲到父亲身边，握住父亲的手，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妈，爸没事了，就是有点虚弱，张医生来了就好了。” 顾天明连忙安慰母亲。
张医生蹲下身，给顾国风号了号脉，又听了听心跳，然后从药箱里拿出一瓶硝酸甘油，
给顾国风舌下含了一片，说：“还好送得及时，再晚一点就危险了。先别动，等他缓过来，
我们再送他回家。”李秀兰连忙点头，紧紧握着父亲的手，不停地说：“谢谢你张医生，
谢谢你……”顾青兰站在一边，看着弟弟通红的眼睛，还有地上的狼藉，小声问：“天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爸怎么会在这里犯病？”顾天明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最后说：“姐，都是我的错。要不是为了给我凑彩礼，爸也不会拿着妈的镯子去镇上，
也不会遇到这些事。以后我再也不糊涂了，再也不逼爸了。”顾青兰愣了一下，
显然没料到弟弟会说出这样的话。前世弟弟为了韩静，跟家里人闹得不可开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