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雾岛市的天还是阴的。
苏念醒来时，窗外的樟树被风刮得沙沙响，细密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浅痕。
她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六点半，离早读还有一个小时。
昨晚睡前，她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天台上那个黑色速写本。
灰蓝色的街景、空荡荡的房间，那些画里藏着的情绪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她心上——她太熟悉那种感觉了，像是把自己裹在透明的壳里，外面再热闹，也暖不透心里的凉。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自己的速写本，翻开那页刚画的向日葵，指尖轻轻蹭过铅笔勾勒的花瓣。
昨天画的时候，她下意识把向日葵的朝向画得更偏右了些，像是在朝着某个方向张望。
现在再看，倒像是在盼着什么。
“该走了，再不起要迟到了。”
表姐林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锅碗瓢盆碰撞的轻响。
苏念应了一声，快速起身收拾。
她特意把那支用得最顺手的铅笔放进画夹——万一今天还能去天台，她想再看看那个速写本。
早餐是白粥和煎蛋，林薇坐在对面，一边剥鸡蛋一边念叨：“今天下雨，记得带伞。
你们新班主任昨天跟我打电话，说你上课挺安静的，就是回答问题有点紧张，以后大胆点。”
苏念小口喝着粥，点头应着。
她知道表姐是为她好，可“大胆点”这三个字，对她来说从来都不容易。
在原来的学校，她试过主动和同学说话，结果对方看到她手里的画本，笑着说“美术生的世界我们不懂”，从那以后，她就很少再主动开口了。
出门时，雨己经小了，变成了毛毛雨。
苏念背着书包，手里拎着画夹，伞柄攥在手里，指节泛白。
走到校门口时，她下意识地往操场方向看了一眼——昨天陆屿打球的地方空荡荡的，只有湿漉漉的草坪泛着冷绿色。
进了教学楼，走廊里己经有不少学生了。
大多是三三两两的，笑着讨论昨晚的作业，或者分享零食。
苏念尽量贴着墙根走，把画夹抱在怀里，像抱着一点小小的保护壳。
走到高二（1）班门口时，里面己经坐了不少人。
她刚要推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女生的说话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进她耳朵里。
“你们看她昨天带的那个画夹了吗？
一看就是美术生，听说美术生都特别怪，整天就知道躲在画室里。”
“可不是嘛，而且她还是转来的，谁知道在原来的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我昨天跟她同桌说话，她都没怎么理我，感觉好高冷啊。”
苏念的脚步顿在门口，指尖冰凉。
她就知道，无论换多少个学校，只要她带着画夹，带着“美术生”的标签，就总会被这样议论。
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
教室里的说话声瞬间停了，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
苏念低着头，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把画夹放在桌角，然后拿出语文课本，假装认真地翻着，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同桌是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叫李萌，昨天班主任介绍过。
李萌看了她几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问：“苏念，你昨天带的画夹里，装的是速写本吗？
我也挺喜欢画画的，就是画得不好。”
苏念没想到她会主动搭话，愣了一下，才小声回答：“嗯，是速写本，随便画画的。”
“那你能给我看看吗？”
李萌的眼睛亮了亮，带着期待。
苏念心里有点慌，她的速写本里，画满了过去半年里的压抑和孤独，那些画，她从来没给别人看过。
她攥着课本的手紧了紧，小声说：“下次吧，昨天没画什么。”
李萌的眼神暗了一下，没再说话，转回头去看自己的书。
苏念能感觉到，她的语气里有了点失落。
她心里有点愧疚，可她实在没办法把那些画给别人看——那些画太私密了，像是把自己的心事摊在别人面前。
早读课开始了，语文老师让大家齐读课文。
苏念跟着大家一起读，声音很小，混在人群里，几乎听不见。
她的目光落在课本上，心里却一首在惦记天台上的那个速写本——不知道今天，那个速写本还在不在？
它的主人，会不会去天台？
好不容易熬到第一节下课，老师刚走出教室，教室里就热闹起来。
李萌被几个女生叫走了，去走廊里聊天。
苏念坐在座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夹的边缘，心里纠结着要不要去天台。
去吧，万一遇到速写本的主人，会很尴尬；不去，心里又一首惦记着，像有个小疙瘩。
纠结了几分钟，上课铃快响的时候，苏念还是下定了决心——去看看，就看一眼，要是速写本不在了，就回来。
她趁着教室里的人都在收拾课本，悄悄站起身，拎着画夹，走出了教室。
走廊里没什么人，大家都在准备下一节课的书。
苏念快步走到楼梯间，推开门，沿着楼梯往上走。
楼梯间里比昨天更潮湿了，墙壁上的海报被雨水打湿了一角，卷了起来。
苏念一级一级地往上走，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既期待又紧张。
终于到了天台门口，铁门上的锈迹被雨水打湿，泛着暗红色。
苏念轻轻推开门，风带着雨丝吹进来，扑在她脸上，有点凉。
天台上还是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的废弃纸箱和旧桌椅，被雨水打湿后，散发出一股潮湿的木头味。
苏念的目光立刻投向那个纸箱——黑色的速写本，还在！
它被放在纸箱上面，封面朝上，那个小小的月亮图案，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苏念心里一松，又有点莫名的激动。
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翻开速写本。
和昨天一样，里面的画还是灰蓝色的。
不过，多了一幅新画——画的是天台的风景。
画面中央是那堆废弃的纸箱，旁边是旧桌椅，远处是学校的教学楼，灰色的屋顶，灰色的墙壁，连天空都是灰蓝色的，只有几朵云，被画得很淡，像是随时会散开。
苏念的指尖轻轻拂过画纸，能感觉到铅笔划过的痕迹，力度很轻，却把那种压抑的氛围画得淋漓尽致。
她心里又泛起那种熟悉的共鸣——这个画画的人，一定也和她一样，心里藏着很多没说出口的情绪吧。
她翻到前几页，再仔细看那些画：灰蓝色的老街，灰蓝色的房间，灰蓝色的操场……每一幅画里，都没有亮色，没有人物，只有空荡荡的场景，却让人看得心里发沉。
“谁让你动我的东西？”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苏念吓了一跳，手里的速写本差点掉在地上。
她猛地转过身，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天台门口——白色的短袖T恤，黑色的运动裤，手里还拿着一个篮球，不是陆屿是谁？
苏念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把速写本合上，抱在怀里，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自己因为好奇，连续两天来天台看别人的速写本吧？
那样也太奇怪了。
陆屿站在门口，没往前走。
雨丝落在他的头发上，沾了几点水珠，让他原本阳光的脸上，多了几分清冷。
他的目光落在苏念怀里的速写本上，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点淡淡的疏离：“那是我的东西。”
“我知道，我马上还给你。”
苏念连忙把速写本递过去，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她不敢看陆屿的眼睛，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原来，那些灰蓝色的画，是陆屿画的。
这个昨天在篮球场上笑得一脸阳光，主动跟她搭话的男生，竟然会画出这么压抑的画。
这反差太大了，让苏念有点反应不过来。
陆屿走过来，接过速写本，随手翻了翻，然后放进自己的书包里。
他的动作很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苏念，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老师没说过，天台不让学生来吗？”
“我……我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画画。”
苏念小声回答，把怀里的画夹往身后藏了藏，“我不知道这是你的……画。”
陆屿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画夹上，顿了几秒，没再追问，只是说：“这里风大，还下雨，容易着凉。
上课铃快响了，你赶紧下去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
苏念点了点头，说了声“对不起”，就快步从他身边走过，往天台门口走。
经过他身边时，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和昨天一样，可今天却觉得，这香味里，好像也藏着一点灰蓝色的情绪。
走到楼梯间门口时，苏念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陆屿还站在原地，背对着她，望着远处的教学楼。
雨丝落在他的身上，把他的白色T恤打湿了一点，贴在背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
他的手里，还攥着那个篮球，指尖泛白。
苏念心里突然有点难受。
她不知道陆屿为什么会画那些灰蓝色的画，也不知道他心里藏着什么事。
可她总觉得，那个站在天台上的陆屿，和昨天篮球场上的陆屿，不是同一个人。
回到教室时，上课铃刚好响了。
苏念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脏还在砰砰首跳。
她拿出课本，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眼前总是浮现出陆屿站在天台上的背影，还有那些灰蓝色的画。
她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速写本，翻开新的一页，拿起铅笔，犹豫了几秒，在纸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天台——灰色的墙壁，废弃的纸箱，还有一个站在栏杆边的背影。
画完后，她看着那个背影，心里悄悄泛起一个念头：陆屿的心里，是不是也藏着一朵想朝着阳光生长的向日葵？
下课的时候，李萌凑过来，小声问她：“苏念，你刚才去哪里了？
上课铃响了才回来，老师还点你名了。”
“我……我去洗手间了。”
苏念小声撒谎，把速写本合上，放进书包里。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去了天台，还看到了陆屿的秘密。
李萌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指了指窗外：“你看，陆屿他们班在上体育课，他又在打篮球了。”
苏念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操场上下着毛毛雨，陆屿和几个男生正在打篮球。
他穿着白色的T恤，在雨里奔跑、跳跃，动作利落，脸上带着笑容，和天台上那个清冷的身影，判若两人。
阳光好像突然穿透了云层，洒在操场上，给陆屿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苏念看着他，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哪个才是真正的陆屿？
是篮球场上阳光开朗的他，还是天台上那个画灰蓝色风景的他？
她不知道答案，只知道从今天起，她好像对这个叫陆屿的男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奇。
而这种好奇，像一颗种子，悄悄落在了她的心里，等着某天，能长出芽来。
放学的时候，苏念收拾书包，准备离开教室。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陆屿从隔壁（3）班走出来，手里拿着书包，肩上挎着篮球。
他看到苏念，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苏念也点了点头，心里有点慌，连忙低下头，快步走了过去。
经过他身边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他的书包——那个黑色的速写本，正露在书包外面，一角被风吹得轻轻翻动。
苏念的脚步顿了一下，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明天，她还想再去天台看看。
她想知道，陆屿的速写本里，会不会再添新的画；更想知道，那些灰蓝色的画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故事。
她攥紧了手里的画夹，快步走出了教学楼。
雨己经停了，天边露出一点淡淡的橘色，像是快要放晴的样子。
苏念抬头看了看天，心里悄悄盼着：明天，雾岛能出太阳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