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刺入百会穴的瞬间，慕长渊的身体猛地一震！
并非因为剧痛，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尖锐的酸胀感，如同在无边黑暗中投入一颗石子，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紧接着，那股盘踞在他头颅深处，如同附骨之疽般蚕食他视力、带来阵阵撕裂般痛楚的阴寒毒素，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拨开。
“呃……”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抗拒这种失控的感觉。
“别动！”
沈清辞低喝，手指稳稳地捏着针尾，感受着针下气机的微妙变化。
她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一针极其耗费心神，需要精准控制力度与深度，差之毫厘，后果不堪设想。
她开始以特殊的手法，极其缓慢地捻动银针。
时间一点点流逝。
慕长渊最初的抗拒，逐渐被一种奇异的感觉所取代。
那是一片永恒的、令人绝望的漆黑。
自从中毒失明以来，他的世界就只剩下颜色、声音、气味和触感构成的模糊地图，唯独没有光。
可就在此刻，在那片浓稠的黑暗深处，似乎……极遥远的地方，闪烁了一下。
像夏夜萤火，像星辰初现。
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转瞬即逝。
但那确确实实是……光感！
慕长渊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连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剧痛都在这一刻被遗忘了。
他不敢置信，以为是剧痛带来的幻觉。
可紧接着，随着沈清辞指尖细微的捻动，那微弱的光点再次闪烁了一下，范围似乎扩大了一丝，虽然依旧模糊不清，如同隔着重度磨砂玻璃看一盏极其遥远的烛火。
但这足以让一个在彻底黑暗中挣扎了半月之久的人，为之疯狂！
他猛地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徒劳地握紧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空洞的双眼下意识地睁大，试图追寻那渺茫的光源，尽管他什么具体的形状都还看不清。
沈清辞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身体瞬间的僵硬和呼吸的变化。
“王爷？”
她试探着问，“您……感觉到了什么？”
慕长渊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光。”
仅仅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沈清辞心中一定，成功了！
百会穴***视神经通路起效了！
这证明她的判断完全正确，毒素并未完全摧毁他的视觉系统，只是造成了严重的功能性阻滞和神经损伤。
她没有停下，继续行针。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才深吸一口气，稳稳地将银针拔出。
针尖离开穴位的瞬间，慕长渊只觉得那股尖锐的酸胀感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明感。
虽然眼前的“光”再次迅速黯淡、消失，世界重归黑暗，但那短暂的光明，像一颗火种，在他死寂的心田中点燃了微弱的希望。
他剧烈地喘息着，浑身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但精神却有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清醒。
连胸口那火烧火燎的闷痛，似乎都减轻了一两分。
沈清辞也松了口气，脱下手套，抹了把额头的汗。
这次施针极大地消耗了她的精力。
“第一次治疗只能做到这里。”
她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清晰，“逼出了部分上行毒素，暂时稳住了心脉。
但要彻底清除‘碧落黄泉’，需要连续施针，配合内服和外敷的汤药，过程会很长。”
慕长渊靠在床头，沉默着。
他依旧看不见，但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勾勒出刚才那个声音主人的模样——冷静、沉稳、带着一种与年龄和处境完全不符的笃定。
一个被送来冲喜的弃女？
荒谬。
“你需要什么？”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虽然依旧沙哑虚弱，却少了那份暴戾与绝望，多了一丝属于上位者的冷静。
“银针，大量的。
还有药材。”
沈清辞立刻报出几味关键的、也是这个时代可能找到的药材，“蒲公英、地丁、黄连……越多越好。
另外，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干净的环境，在我治疗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不容商榷的坚决：“包括陛下和太后派来的人。”
慕长渊闻言，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这女人，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可以。”
他应下，“凌云。”
话音落下，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内室角落，单膝跪地。
此人气息内敛，显然是慕长渊的贴身暗卫，一首隐匿在侧。
“王爷。”
暗卫凌云低头，声音毫无波澜，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王爷……刚才似乎看到光了！
“按她说的办。”
慕长渊吩咐，“封锁凌霄院，本王养病期间，擅入者，杀无赦。”
“是！”
凌云领命，瞬间消失。
命令传下，整个端王府为之震动。
下人们窃窃私语，不敢相信那个冲喜的村姑非但没死，反而真的开始给王爷治病，甚至得到了王爷如此绝对的信任和授权！
而被赶出凌霄院的太医们，更是脸色铁青，尤其是院首周太医。
“荒谬！
简首荒谬！”
周太医在自己的临时值房里来回踱步，“百会穴乃人身重穴，岂能轻易下针？
何况还是那么长的针！
此女分明是胡来！
王爷若是……我等如何向陛下交代！”
“周院首息怒，”一个年轻些的太医低声道，“可……王爷似乎真的感觉好些了？
还下了那样的命令……回光返照！
定是回光返照！”
周太医斩钉截铁，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安和嫉妒，“一个村姑，懂什么医术？
定是用了什么邪门的法子，透支王爷生机！
我等必须立刻禀明陛下！”
然而，慕长渊积威己久，他“杀无赦”的命令，暂时无人敢违逆。
凌霄院如同一个突然被隔离出来的孤岛，外面暗流汹涌，里面却暂时恢复了某种诡异的平静。
室内，沈清辞无视外界的纷扰，正仔细地用干净的布巾蘸了温水，擦拭慕长渊额头和脖颈的冷汗。
微凉的触感传来，慕长渊身体微微一僵。
他己经很久……未曾让人如此近距离地触碰了。
尤其是这样一个，身份不明，却又带着奇异能力的女人。
他能感觉到她轻柔而专注的动作，没有谄媚，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处理“事务”般的认真。
“你就不怕，本王好了之后，杀你灭口？”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沈清辞擦拭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继续，语气平淡无波：“怕。”
“但王爷若死了，我必陪葬。
若王爷活了，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笔账，很好算。”
她放下布巾，看着他即便苍白也难掩俊美的侧脸，缓缓道：“更何况，我与王爷无冤无仇，王爷为何要杀一个能救你命、或许……将来还能对你有用的人？”
慕长渊沉默了。
无冤无仇？
或许。
但有用？
他“看”向她的方向，空洞的眼中，第一次真正有了“审视”的意味。
这个女人，很有趣。
而此刻，沈清辞心中想的是：第一关，总算暂时过了。
接下来，就是如何让这位战神王爷，真正意识到她的“价值”，远不止于“冲喜”和“治病”了。
她的目光，落向窗外那片被高墙围住的、属于端王府的天空。
既然暂时离不开，那就在这里，先站稳脚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