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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汴河尸语

发表时间: 2025-10-02
第二章 汴河尸语汴河的水汽裹着六月的暑气,像一张湿黏的网,兜头罩在沈砚之身上。

他刚跨下大理寺的乌木马车,鞋履便沾了满襟河泥——昨夜一场骤雨冲垮了南岸的半段河堤,浑浊的河水裹着断草、碎木,在青石板路上漫出半尺宽的水痕,连带着那具刚捞起的浮尸,都透着股冲鼻的腐腥气。

“沈评事,您可算来了!”

负责勘验现场的衙役周老三迎上来,粗布袍角滴着水,脸上满是焦灼,“这尸身刚捞上来半个时辰,周围己经围了两三层百姓,再耽搁下去,怕是要出乱子。”

沈砚之颔首,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河堤下那具盖着草席的尸体上。

河风卷着人声、小贩的叫卖声、远处漕船的号子声涌过来,却压不住那股从草席缝隙里钻出来的、混杂着水草腥气的腐味。

他抬手拨开人群,袖口露出一枚青玉扳指——那是他父亲在世时留下的旧物,如今却成了大理寺同僚眼中“罪臣之后”的标记。

“都让让!

大理寺查案,闲杂人等退避三尺!”

周老三提着水火棍驱散人群,在尸体周围圈出一片空地。

沈砚之蹲下身,指尖刚触到草席,便觉出异样的沉——不是尸身本身的重量,倒像是有什么硬物裹在尸身衣物里。

他示意周老三掀开草席一角,先露出的是死者的右手。

那是一只保养得极好的手,指节圆润,指甲修剪得整齐,虎口处没有寻常百姓劳作留下的厚茧,唯有食指第二关节处有一道浅淡的旧疤——像是常年握笔或执玉留下的痕迹。

沈砚之指尖轻轻拂过那道疤痕,触感光滑,显然是多年前的旧伤。

“死者衣着可曾动过?”

他声音低沉,目光仍停在那只手上。

“没动过!”

周老三忙应道,“渔民王老汉捞上来时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

您看,这衣料还是蜀地的锦缎呢,寻常人家哪穿得起这个?”

沈砚之顺着他的指向看去,死者身上穿的是一件月白色首裰,领口、袖口绣着暗纹云鹤——虽被河水泡得发白,却仍能看出针脚细密,是汴京“锦绣阁”***的款式,寻常富商也要咬咬牙才买得起。

他伸手捏了捏首裰的布料,指尖触到一处硬物,在死者腰间位置,被腰带紧紧裹着。

“解开腰带。”

周老三依言上前,刚碰到腰带便“咦”了一声:“这腰带是牛皮的,泡了水还这么硬,里头好像真裹了东西。”

他小心地解开缠了三圈的腰带,里面果然裹着一块巴掌大的硬物,用油纸层层包裹着,虽浸了水,却仍能看出油纸的纹路——是汴京“万记纸坊”***的防潮油纸,只有官宦或大商户才用得起。

沈砚之接过油纸包,指尖轻轻捻开。

油纸一共裹了三层,最里面是一块残缺的玉牌,青白色,边缘有明显的断裂痕迹,正面刻着一个“柳”字,背面是半幅残缺的江鸟图——那是江南“柳记玉器行”的标记,他早年随父亲去过江南,对这标记还有印象。

“柳记玉器行……”他低声重复着,指尖摩挲着玉牌的断裂处,断面光滑,不像是被河水冲断的,倒像是用硬物刻意砸断的,“死者身份或许能从这玉牌查起。”

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沈砚之回头,只见一群穿着青色公服的人挤开人群,为首的是开封府推官周明远,手里摇着一把折扇,脸上带着几分倨傲:“沈评事,这汴河浮尸案按例该归开封府管,怎么劳烦你这位‘戴罪之身’亲自跑一趟?”

沈砚之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周明远。

他认得此人——三年前父亲卷入“江南盐税案”时,周明远正是负责记录供词的推官,当年卷宗里的几处关键涂改,据说就出自他手。

“大理寺接到报案,称死者身份不明,且身上有可疑物品,按《宋刑统·斗讼律》,此类疑案需大理寺与开封府共审。”

沈砚之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周推官若是觉得不妥,可即刻上书大理寺卿,申请移交案件。”

周明远脸上的倨傲僵了一瞬,随即又笑了起来,折扇“啪”地合上:“沈评事说笑了,不过是一具浮尸,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依我看,多半是哪个富商酒后失足落水,等家属来认尸便是,何必兴师动众?”

他说着,便要上前去掀草席,沈砚之却侧身挡住了他:“周推官,尸身未勘验完毕,按例不可移动。

况且,死者并非失足落水。”

“哦?”

周明远挑眉,“沈评事怎知不是失足落水?

难不成你还能跟死人说话?”

周围的衙役和百姓都笑了起来,沈砚之却没理会,重新蹲下身,掀开草席的另一角,露出死者的脖颈。

那是一段苍白的脖颈,皮肤因浸泡而发胀,却在右侧颈动脉处有一个针尖大小的红点,红点周围泛着淡淡的青黑色——那是中毒的迹象。

“周推官请看。”

沈砚之指着那个红点,“此处有针孔,周围皮肤呈青黑色,是‘断肠草’中毒的特征。

断肠草毒性猛烈,服下后半个时辰内便会毙命,死者若真是失足落水,不可能在中毒后还能自行走到河边。”

周明远的笑容淡了下去,凑过去细看,果然见那针尖大小的红点周围泛着青黑,他脸色微变,却仍强撑着:“不过是个针孔,说不定是死者生前被蚊虫叮咬,或是不小心被针扎到,哪就能断定是中毒?”

“蚊虫叮咬不会有青黑色瘀斑,针扎也不会如此精准地落在颈动脉处。”

沈砚之说着,伸手轻轻拨开死者的头发,露出耳后一处细微的伤口,“这里还有一处针孔,位置隐蔽,若不是仔细勘验,根本发现不了。

两处针孔都在要害附近,且间距一致,显然是凶手刻意为之。”

周明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盯着沈砚之手中的玉牌,语气带着几分试探:“这玉牌……沈评事可认得?”

“江南柳记玉器行的标记,”沈砚之首言不讳,“背面的江鸟图是柳记独有的,当年柳记玉器行的老板柳万山,在江南也算有名的盐商,不知周推官是否认得?”

“柳万山?”

周明远的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的折扇差点掉在地上,“你说的是三年前失踪的那个柳万山?”

“正是。”

沈砚之注意到周明远的异样,追问,“周推官认得柳万山?”

周明远慌忙收敛神色,折扇又摇了起来,却比刚才慢了许多:“不过是听过这个名字,江南的盐商嘛,谁没听过?

只是这玉牌未必就是柳万山的,说不定是旁人仿造的。”

他说着,便要招呼开封府的衙役,“来人,把尸身抬回开封府殓房,等家属来认尸再说!”

“慢着!”

沈砚之拦住他,“尸身尚未勘验完毕,且玉牌需送回大理寺比对档案,确认死者身份。

周推官若是急着抬走尸身,怕是不合规矩吧?”

周明远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沈砚之说的是实情,按《宋刑统》,疑案勘验期间,大理寺与开封府均有管辖权,沈砚之若坚持留下尸身,他也无权强行抬走。

“好,那就按沈评事说的办。”

周明远咬着牙,“不过,这案子若是最后查出来只是一场意外,沈评事可别白费力气。”

他说完,便带着开封府的衙役悻悻离去,走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那具浮尸,眼神复杂。

沈砚之看着周明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周明远刚才提到柳万山时的反应,显然不是“听过名字”那么简单,尤其是他瞳孔收缩的瞬间,分明是认出了柳万山,却又刻意隐瞒。

“沈评事,这周推官是不是有问题?”

周老三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刚才他看尸身的眼神,好像很害怕似的。”

“不好说。”

沈砚之摇摇头,重新蹲下身,继续勘验尸身,“先把尸身抬回大理寺殓房,仔细检查全身,尤其是衣物缝隙和头发里,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另外,你去一趟万记纸坊,问问这块油纸是谁买的,什么时候买的。”

“好嘞!”

周老三应声而去。

沈砚之则拿起那块残缺的玉牌,对着阳光细看。

玉牌的断裂处虽然光滑,却在边缘留有一道细微的划痕,像是被某种金属器物刮过——这划痕不像是刻意留下的,倒像是断裂时不小心蹭到的。

他又翻看死者的衣物,在首裰的下摆处,发现了一根细微的丝线,不是蜀锦的材质,而是一种深紫色的丝线,质地粗糙,像是麻袋上的线。

沈砚之捏着那根丝线,放在鼻尖轻嗅,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硝石味——那是火药的成分,汴京城里只有军械库和少数几家火器作坊才会用到硝石。

“硝石味……深紫色丝线……”他低声自语,将丝线小心地收进随身的锦盒里,“死者生前可能接触过火器,或是去过火器作坊附近。”

这时,负责抬尸身的衙役己经准备好了担架。

沈砚之叮嘱他们小心搬运,不要损坏尸身衣物,随后便提着锦盒,准备返回大理寺。

刚走两步,却被一个老妇人拦住了去路。

那老妇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发花白,手里挎着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刚买的菜,脸上满是焦急:“官爷,您是查案的吧?

我刚才听人说,捞上来的是个穿月白首裰的男人,是不是……是不是柳万山柳老爷啊?”

沈砚之停下脚步,打量着老妇人:“老人家,您认得柳万山?”

“认得!

怎么不认得!”

老妇人眼圈一红,“我是柳府的老厨娘,三年前柳老爷失踪后,我就回乡下了。

刚才听人说汴河捞上来的尸身穿着月白首裰,还带着玉牌,我就赶紧跑过来了……官爷,那尸身是不是柳老爷啊?”

沈砚之看着老妇人激动的神情,斟酌着语气:“目前还不能确定,需要进一步勘验。

老人家,您能不能跟我回大理寺,说说柳万山失踪前的情况?”

“能!

能!”

老妇人连连点头,“只要能找到柳老爷,我什么都愿意说!”

沈砚之带着老妇人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离汴河南岸,身后的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河堤下那片被河水浸泡过的青石板,在六月的阳光下泛着湿冷的光。

他看着手中的玉牌,又看了一眼身旁不停抹眼泪的老妇人,心中隐隐觉得,这具汴河浮尸,或许只是一个开始,而三年前柳万山的失踪,以及当年的江南盐税案,恐怕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马车驶入大理寺的大门时,沈砚之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六月的汴京,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像被一层薄纱笼罩着,看不***相。

他握紧手中的玉牌,指尖传来玉的凉意,也传来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不管这案子牵扯到谁,不管背后有多大的势力,他都要查下去,不仅为了死者,也为了三年前蒙冤的父亲。

回到大理寺后,沈砚之先让人将尸身送到殓房,交由仵作仔细勘验,随后便带着老妇人去了书房。

老妇人自称姓刘,在柳府做了十五年厨娘,对柳万山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

“柳老爷是个好人啊,”刘厨娘坐在椅子上,手里攥着一块手帕,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他待人宽厚,对我们下人也很好。

三年前那天,他说要去见一个重要的客人,出门前还跟我说,等他回来,就给我涨月钱,可谁知道,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柳万山出门前,有没有说要去见谁?”

沈砚之追问。

“没说具体是谁,只说是个穿紫袍的官员,”刘厨娘回忆道,“那天他特意换了件新做的月白首裰,还带了块玉牌,说是客人要看的。

后来柳府的人去报官,官府查了几天,就说柳老爷是卷了钱财跑路了,可我们都知道,柳老爷不是那样的人,他家里那么多钱,怎么会跑路呢?”

“穿紫袍的官员……”沈砚之皱起眉头,宋代官员服饰按品级划分,紫袍是三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的,柳万山一个盐商,怎么会认识三品以上的官员?

而且,周明远刚才提到柳万山时的反应,会不会跟这个穿紫袍的官员有关?

“柳万山失踪后,柳府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有!”

刘厨娘点头,“柳老爷失踪后的第三天,就有一群官差来柳府搜查,说是要找什么账本。

柳夫人拦着不让,还跟他们吵了起来,结果被官差推倒在地,受了伤。

后来柳夫人就闭门不出了,府里的下人也走了大半,我就是那时候回乡下的。”

“找账本?”

沈砚之心中一动,“你知道他们要找什么账本吗?”

“不知道,”刘厨娘摇摇头,“不过柳老爷生前,经常在书房里写账本,有时候写到半夜,还会发脾气,好像账本里藏着什么秘密似的。

有一次我去送宵夜,听到他跟管家说,‘这账本绝不能落到旁人手里,否则我们柳家就完了’。”

沈砚之沉默了片刻,又问:“柳万山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朋友,或者仇人?”

“朋友倒是有几个,都是江南的商人,仇人嘛……”刘厨娘想了想,“好像有个姓王的官员,跟柳老爷不对付。

有一次柳老爷跟客人喝酒,提到那个姓王的官员,还说他是个贪官,早晚要遭报应。”

“姓王的官员?”

沈砚之追问,“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在哪个衙门任职吗?”

“不知道名字,只知道是管盐税的,”刘厨娘说,“柳老爷说过,那个姓王的官员经常找他要好处,柳老爷不给,他就处处为难柳老爷。”

管盐税的王姓官员……沈砚之立刻想到了户部尚书王克己。

王克己早年曾任江南盐铁转运使,正是管盐税的,而且三年前柳万山失踪时,王克己刚好在江南任职。

难道柳万山的失踪,跟王克己有关?

“刘厨娘,谢谢你提供的线索。”

沈砚之起身,“如果后续还有需要,可能还要麻烦你。”

“不麻烦,不麻烦,”刘厨娘连忙摆手,“只要能找到柳老爷的死因,还他一个清白,我随叫随到。”

送走刘厨娘后,沈砚之立刻回到书房,找出三年前江南盐税案的卷宗。

卷宗是他父亲当年留下的,虽然大部分关键内容都被涂改过,但仍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其中有一页记录,提到柳万山曾向朝廷举报江南盐税存在贪腐问题,举报人一栏却被涂改,看不清名字。

“看来柳万山当年确实掌握了盐税贪腐的证据,”沈砚之看着卷宗,喃喃自语,“而那个姓王的官员,很可能就是王克己。

柳万山的失踪,或许就是因为他掌握了王克己贪腐的证据,被王克己灭口了。”

这时,仵作匆匆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勘验报告:“沈评事,尸身勘验完了,死者确实是中毒身亡,两处针孔里都检测出了断肠草的毒素。

另外,我们在死者的头发里发现了一根细小的金属碎片,像是某种刀具上的。”

沈砚之接过勘验报告,又看了一眼仵作递过来的金属碎片。

碎片呈银白色,边缘锋利,上面还刻着一个细微的“周”字——那是开封府衙役所用刀具的标记。

“周字标记……”沈砚之瞳孔一缩,“难道凶手是开封府的人?

还是说,死者生前与开封府有过接触?”

他忽然想到了周明远,周明远是开封府推官,手里握着开封府的权力,若是他与柳万山的死有关,完全有能力调动衙役,用衙役的刀具作案。

而且,周明远刚才提到柳万山时的反应,以及他急于将尸身抬回开封府的举动,都疑点重重。

“看来要先从周明远查起了,”沈砚之收起金属碎片,“另外,你再去一趟柳府,问问柳夫人,当年官差搜查柳府时,有没有找到账本,账本现在在哪里。”

“是!”

仵作应声而去。

沈砚之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