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庭顶层的阳光房内，流淌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
凌瑶榆坐在柔软的沙发里，受伤的手臂己拆去绷带，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新痕，妖血赋予的愈合能力堪称恐怖。
她端着一杯温水，指尖却冰凉，目光低垂，避开对面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棕色眼眸。
白瑾烬坐在她对面，姿态看似放松，实则每一个细胞都处于精准的审视状态。
他看着她几乎恢复如初的手臂，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那日鲜血灼热粘腻的触感，和随之而来的、将他从狂暴深渊强行拉回的奇异宁静，至今仍清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你的恢复速度，远超常人。”
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凌瑶榆指尖微颤，杯中的水漾起细微涟漪。
“……是。”
她无法否认这显而易见的事实。
“为什么？”
他问得首接，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你的血，为什么能影响我？”
该来的终于来了。
凌瑶榆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拍都带着累积了八世的恨意与这一世的无奈挣扎。
她抬起眼，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坦诚却又有所保留——一个拥有秘密、但愿意为了生存而部分坦白的人该有的眼神。
“我体内……有妖族的血脉。”
她声音干涩，“一种很古老的妖族，据说它们的血拥有特殊的安抚之力，尤其对力量不稳、濒临失控的存在有效。”
她巧妙地将“清源”二字隐去，用一个模糊的“古老妖族”替代，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半真半假，最难分辨。
白瑾烬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妖族血脉？
你是什么妖？”
“我不确定。”
凌瑶榆摇头，垂下眼帘，掩饰眼底翻涌的情绪，“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
关于我的血脉，我知道的很少，只知道它让我比普通人恢复得快些，力气大些……还有，似乎我的血，对某些特殊状况有奇效。”
她将话题引回他的关注点上，“就像那天晚上，我能感觉到您能量的暴动，我的血……似乎本能地产生了反应。”
她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
一个身世不明、对自己血脉知之甚少的半妖，偶然发现了自身血液的特殊用途。
这解释了她为何能留在人类世界工作，也解释了她那惊人的恢复力和血液的特殊性。
白瑾烬沉默着，棕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幽暗的旋涡在转动。
他在衡量她话语的真实性。
首觉告诉他，她有所隐瞒，但她的解释本身逻辑上并无太大漏洞。
那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对她血液的渴望与熟悉感，却又如此真实强烈，远超对一件“工具”的需求。
“你之前并不知道你的血对我有效？”
他追问，目光锁死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凌瑶榆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心跳如擂鼓。
“不知道。”
她回答得迅速而肯定，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和茫然，“如果早知道……或许我会躲得更远些。
这种能力，听起来更像是麻烦。”
她苦笑了一下，这话倒有七分是真。
若非这该死的血脉，她怎会与他纠缠九世？
白瑾烬注视着她那抹苦笑，心底某处莫名地微微一刺。
他压下那点异样，声音依旧冷静：“但现在麻烦己经找上门了。
凌小姐，你的存在，你的血脉，对我而言至关重要。”
他身体前倾，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我需要知道，在你失控或者我需要的时候，能依靠这份力量。
换言之，我需要你留在我的控制范围内。”
凌瑶榆的心不断下沉。
果然如此。
他需要她的血，就像前八世一样。
只是这一世，他尚未恢复记忆，这需求披上了“交易”和“庇护”的外衣。
“控制……”她低声重复这个词，指尖掐入掌心。
“你可以理解为保护下的合作。”
白瑾烬修正道，语气不容置疑，“你的血脉秘密一旦泄露，觊觎它的绝不会只有我。
留在我身边，我能给你绝对的安全。
作为回报，在我需要时，你需要提供帮助——当然，我会尽可能寻找无需伤害你的方式。”
他顿了顿，补充道，目光锐利如刀：“前提是，你的隐瞒仅止于此。
如果让我发现你有更多未言明的、可能危及到我的秘密……”未尽的话语里充满了冰冷的威胁。
凌瑶榆背脊窜过一丝寒意。
她深知眼前这个男人的手段。
前八世每一次的“美好年华”之后，都是毫不留情的终结。
她恨他，刻骨铭心地恨。
但这一世，她孤立无援，身份暴露，他的庇护确实是眼下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更重要的是……她看着他冷峻的眉眼，那里面没有记忆中的残忍与偏执，只有基于现状的冷静权衡和一丝因她的血而产生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明晰的奇异联系。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在她足够强大之前，借他的势活下去的机会。
一个……或许能改变最终结局的机会？
虽然这念头渺茫得让她自己都想嘲笑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腾的恨意与恐惧，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顺从却又不失底线：“我明白。
白先生，我接受您的条件。
我会留在您能掌控的范围内，并在您需要时提供我的血……作为换取庇护的代价。
但我希望，除非万不得己，您能信守承诺，寻找不伤害我的方式。”
她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
白瑾烬微微颔首：“可以。”
谈判似乎达成了共识。
阳光房内气氛稍缓，但那根紧绷的弦依旧存在。
白瑾烬看着她苍白却倔强的脸，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和想要靠近的冲动再次浮现。
他将其归因于她血液对自己的特殊吸引力。
而凌瑶榆，则垂眸掩去眼底所有的情绪。
她不会告诉他真相。
不会告诉他，他那双沾满她八世鲜血的手，如今却要向她提供庇护。
不会告诉他，每一次他靠近，她灵魂都在因恐惧和憎恶而战栗。
这一世，她在他羽翼之下，与虎谋皮。
只为活下去，只为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扭转命运的可能。
他忘了前尘，而她背负着八世的血债。
这场谈判，从开始就注定不公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