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记得南阳老家院角那棵老槐树,秋风吹落的叶子,像极了小时候我攥在手里、怕被人抢走的半块馍。
我是家里老三,却被喊了半辈子“老二女”——因为老二、老西、老五,都在我记事之前,被爸妈裹在旧襁褓里,送给了不知名字的人家。
1989年我出生时,计划生育的标语还刷在村口的土墙上,红漆刺得人眼疼。
爸妈己经有了大姐,可心里揣着个“要儿子”的执念,见我又是个丫头,月子里就没给过好脸色。
大姐比我大五岁,早早学会了抱我、喂我喝稀粥,夜里我哭,她就把我搂在怀里,用没换牙的声音哄:“妹,别闹,不然爸妈又要把你送走了。”
这话不是吓唬人。
我三岁那年,妈又怀了孕,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冷,跟爸商量着把我送给邻县一个没孩子的远房亲戚。
那天早上,亲戚骑着自行车来接我,妈把我的小衣服塞进布包,塞到我手里的只有一颗硬糖。
我死死拽着大姐的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姐也哭,却不敢跟爸妈犟嘴。
自行车都骑出村口了,半道上却遇上了来村里查计划生育的人,亲戚慌了神,怕惹上麻烦,把我往路边一放,骑着车就跑了。
我坐在田埂上哭,首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才看见爸黑着脸走过来,拽着我的胳膊往家拖。
那一路,他没说一句话,我却知道,这次没被送走,不是因为疼我,是因为“运气不好”。
后来,妈生下了弟弟,是家里第六个孩子,也是第一个带“把”的。
那天,爸放了一挂鞭炮,把藏在亲戚家八年的行李都搬回了南阳,再也不用东躲***跑计划生育。
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妈抱着弟弟笑,爸给邻里分喜糖,我和大姐站在墙角,像两个外人。
从那以后,“不待见”就成了我生活的常态。
弟弟的碗里总有鸡蛋,我的碗里只有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弟弟的衣服是新做的灯芯绒,我穿的是大姐改了又改的旧衣服,袖口磨破了,妈也只是缝几针将就。
有次我感冒发烧,烧得浑身发抖,妈却忙着给弟弟做虎头鞋,说“丫头片子抗造,不用管”,还是大姐偷偷跑去找村医,又用自己攒的零花钱抓了药,熬在灶上,守着我喝下去。
我十岁那年,妈又动了送我的念头。
这次是因为家里粮食不够吃,弟弟要上学,妈觉得多我一个人就是多一张嘴。
她跟一个来村里收废品的女人谈好,说让我去城里帮着带孩子,管吃管住。
那天我收拾好东西,站在门口,看着弟弟在院子里玩弹珠,看着爸坐在门槛上抽烟,突然就不想走了。
我跑回屋里,把自己锁在柴房里,不吃不喝待了两天,大姐每天都偷偷给我塞馒头,跟我说“妹,别硬扛,爸妈要是真要你走,我跟你一起”。
最后,妈还是没狠下心。
不是因为心疼我,是因为村里有人说闲话,说“都生了儿子了,还把丫头往外送,不怕遭报应”。
我就这么又留在了家里,像院角的老槐树,没人特意浇水施肥,却也硬生生扎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