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风还带着雨后的潮气，路面泛着湿亮的光。
黑色轿车稳稳停着，车窗半降，露出男人冷淡却极有压迫感的眉眼。
“上车。”
他重复了一遍，嗓音低沉沙哑，像夜色里压住的一柄刀。
安羽攥紧资料袋，指尖有些发凉。
她并不习惯和这种气场的人相处，可那一瞬间，她又莫名不想在大街上和他僵持。
她拉开后座的门，坐了进去。
车内干净到苛刻，皮革的淡香混着一丝薄荷味。
车门合上的瞬间，外面的嘈杂像被隔绝，世界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两人的呼吸。
“回家。”
男人扯了扯袖口，淡声吩咐。
前排的司机应了一声，车子平稳启动。
安羽侧过身，把资料袋抱在怀里，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自然：“霍先生，您怎么会在这儿？”
“顺路。”
他只给两个字。
安羽“哦”了一声，安静下来。
她看到他骨节分明的手覆在膝上，伤口己经处理过，纱布横在衬衫下摆里，整个人看着冷硬却没有了昨夜的狼狈。
她想起诊所的场景，心里一阵复杂：她不过是做了件顺手的事，而这个人，似乎从来不需要别人“顺手”。
男人忽然侧头看她：“你今天，做得不错。”
安羽一愣：“……什么？”
他没有解释，只是淡淡收回视线，像随口一句并不重要的评论。
车窗外的江城从窗玻璃上滑过去，霓虹在雨后变得更冷。
安羽把“不错”咽回肚子里，觉得有点怪异。
她不确定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工作；更准确地说，她不确定他对她知道多少。
车子拐入一条安静的街。
男人抬了抬手腕，腕表黑色表带冷冷贴着皮肤。
他目光落回她身上，像是终于想起来什么，侧掌从座侧抽出一个扁平的牛皮纸袋递来：“你的。”
安羽接过，疑惑地打开，看见里面是洗干净、熨平整的丝巾——她那条便宜的浅蓝丝巾。
她怔住，指尖摩挲到边缘起毛的地方，心口忽然软了一下。
她抬眼：“你……还给我洗了？”
男人“嗯”了一声，像在陈述一个对他而言毫无重量的事实。
车厢里短暂地安静，连空调的出风都显得节制。
安羽忽然觉得有点窘，像被人看见了自己不起眼的小脆弱。
“谢谢。”
她认真地说。
“你救了我。”
他平静，“不至于让你损失一条丝巾。”
一句话，轻飘飘，却把那晚混乱而狼狈的记忆压成了一个简单的因果。
安羽低下头，把丝巾小心塞回袋子，指尖还残留着淡淡的洗涤香。
——几小时前。
医院的清晨总是冷白的。
VIP病房的窗帘半掩，雾气缠在窗沿上，城市的轮廓在远处凝成一片深灰。
男人坐在床沿，衬衫换过一件新的，袖口扣到正好能遮住针眼的位置。
“顾总。”
陆弈推门而入，语气克制而干练，“您交代的资料到了。”
男人抬眸。
陆弈把一个文件夹放到他手边，最上面压着一张照片——在诊所门口、撑着旧伞的小姑娘，眼角带着水汽，狼狈也认真。
照片下方，简洁地打印着几个字：姓名、年龄、籍贯、工作单位、紧急联系人一栏空着。
男人指尖按在名字上，停了两秒。
安羽。
“她的情况。”
他淡声。
“江城本地，普通家庭，父亲早逝，和母亲关系一般，母亲常年在外务工。
大学毕业后进入现单位，三年，评语稳定，未升职，考勤良好。
社交圈单纯，朋友圈常年半年一更，多为风景、猫，以及……外卖。”
陆弈抽出第二页，“最近三个月，有同事针对她。
今天上午，白薇薇在报表里动了手脚。”
男人没说话，视线落在下一张打印稿上——是公司公共区域的监控截图，视角有点斜，刚好把某个开放工位一角收入镜头。
图像里，女孩低头敲键盘，旁边的人笑得柔软，眼睛却锋利。
“音频呢？”
男人淡淡问。
“公共区域没有录音功能。”
陆弈迅速回答，“但我安排了人打听，加上口型判断，可以还原部分内容。”
他顿了顿，眼神里多了点淡淡的玩味，“她回了一句：‘我这人别的不会，就是给别人收拾烂摊子的活，干得可利索了。
’”男人的唇角似有若无地动了一下，像是笑，但按在膝上的指尖仍旧冷。
他把打印稿翻到最后一页——茶水间另一个角度的画面，女孩把纸杯放在桌上，安静地卡住了文档里一个公式，修正，备注，动作利落到一气呵成。
“胆子不大。”
他判断，“心细。”
陆弈点头：“是。
她看起来怕麻烦，但关键节点判断很稳，不拖泥带水。”
男人合上文件夹，视线短暂停在那条廉价丝巾的照片上——护士在清理废弃物时顺手拍下的，他让人把丝巾拣出来、清洗、熨平。
那些琐碎小事他从不亲自处理，但此刻他并不厌烦自己对细节的关注。
“安排人看着。”
他淡声吩咐。
“己经布置。”
陆弈把一张简图摊开放在床边，“她上班的写字楼大厅、电梯口，我们以保修队名义留了两名暗哨；她租住的小区门口，两班倒守着，女手为主，不容易引起警惕。
她走固定路线，公交两站后转地铁一站，晚间常加班，回家后基本不外出。
我们把灯坏的那条巷子报给了社区物业，三小时内会修。”
男人抬眼，目光微沉：“不惊动她，不干涉，不要越界。
出事，第一时间接触你，再接我。”
陆弈应声：“是。
还有一件事——您让我查的秦斯年。”
男人的指尖收紧了一瞬。
“华腾投资，回国不久，项目对接能力强，背景干净，出身山城，少年时寄养江城亲戚家，与安羽同校，算是青梅竹马。”
陆弈的措辞一向克制，“他对安羽过于关注。
昨天夜里，他来医院，一首守在外面。
今天上午，他去公司楼下等她，时间两小时。”
男人的眉骨下压出一片阴影。
陆弈顿了顿：“另外，他和泰源基金保持不频繁但稳定的接触，侧面能调动的资源不算少。”
“盯住。”
男人声线更低，“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
陆弈收回文件，“那这两日的安保级别——提升一档。”
男人起身，扣上袖口，“她不喜欢麻烦，你们就把麻烦挡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车内。
安羽把丝巾放好，觉得心绪也像那条熨平的布，慢慢铺展开。
她总算开口：“霍先生，今天的事……谢谢你送我。
但我真的可以自己回去。”
男人只是看她：“你的家，在前面第七个路口，右转，老小区，七楼，没电梯，左手第二户。”
安羽猛地抬头，心口蓦地一紧：“你——”男人的目光不含任何情绪：“你昨晚救了我，我不习惯欠别人。”
他顿了顿，又像是陈述某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你每天下班走的那条巷子，第三盏路灯坏了三天，今晚会亮。”
一句话，像针。
不是扎皮肤，是扎在她心里某处敏感的地方，让她忽然意识到一种被“看见”的感觉——细致、无声，却无处可避。
她手指僵在纸袋边缘，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男人没有逼问，只淡淡道：“我不喜欢别人靠近你。”
安羽怔住，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懂。
“朋友也不行？”
她努力让语气轻一点，“我朋友其实不多。”
男人没有接话。
车子在一个路口缓缓停下，司机下车去买了一杯姜汤回来。
男人把姜汤递给她：“别感冒。”
安羽接过来，热气扑在脸上。
她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可见的网正一点点把她包住，网的每条线看起来都柔软，却结结实实。
“霍先生。”
她把姜汤捧在手心，认真地说，“我很感激你。
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的生活不需要……太复杂。”
男人微微侧目，目光像在夜色里看一柄暗藏的刃，凉凉的，但没有压迫。
他忽然笑了一下，极淡：“你不需要复杂。
复杂的，我处理。”
安羽被这句话噎住，半晌无言。
车子重新启动。
窗外的江风掠过，沿江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雨后的空气氤氲着水汽。
她把姜汤杯口贴在唇边，心口却说不出的发紧。
夜色渐深，江城的空气带着雨后特有的凉意。
车子稳稳停在安羽小区门口，昏黄的路灯下，老旧的楼栋仿佛镀了一层寂静。
“到了。”
霍骁淡声。
安羽推开车门，下意识回头：“谢谢你送我。”
男人靠坐在车内，眉眼深沉，只淡淡吐出一句：“别回头。”
安羽怔了怔，不明所以。
可在他那双冷冽眼神的注视下，她还是点点头，紧了紧肩上的外套，快步走进楼道。
楼道口的感应灯闪了几下才亮起，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昏暗里。
车内，陆弈看了眼后视镜，低声汇报：“顾总，监控线路己经布置好。
她的上下班路线、居住区，今晚就能全面覆盖。”
霍骁“嗯”了一声，视线依旧停在那栋老楼的方向。
他翻开陆弈刚递来的平板，屏幕里己经出现了安羽的实时画面：她走到楼梯口，抬手按住心口，明显是刚才那句“别回头”让她心底泛起一丝慌意。
可随即，她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像往常一样慢慢走上楼。
“她很怕麻烦。”
霍骁喃喃，嗓音低哑，“可她骨子里比谁都稳。”
陆弈犹豫了一下，开口：“顾总，您真打算长期安排保护？
以她的性子，恐怕迟早会察觉。”
霍骁合上屏幕，目光深沉：“她察觉，也无妨。
她只需要知道，任何事都伤不到她。”
车厢里陷入短暂的寂静。
忽然，陆弈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脸色微变：“霍总，刚收到消息——秦斯年也在这栋楼下。”
霍骁眸色瞬间暗了几分，像是风暴在夜色里悄然积蓄。
“跟紧。”
他的声音冷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从现在开始，提升为贴身保护。”
——此刻，楼道里的安羽正摸索着钥匙开门。
她不知道，在她不远处，两双截然不同的目光，己经在暗夜中交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