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清做了个漫长冗杂的梦。
梦里时不时穿插现代那些朦胧人影,但都像隔着层水雾,无法辨清。
更多的却是修仙界的点滴。
那些同门“前恭后倨”的嘴脸让她发笑。
前脚还在一口一个师姐,满目崇敬;下一秒就向她举起屠刀高呼正义,眼中却闪着兴奋与嫉恨的光。
他们纯白的道袍像虚伪的积雪,掩埋一切暗藏的泥泞龌龊,徒留下伪善的纯洁。
一道剑光闪烁,眼前浮现大师兄温柔悲戚的面容。
雪霜剑刺入腹部,其实并未完全搅碎丹田。
贺止微微一动,浩然剑气竟然将魔气全部震出体外。
徐长清倒去的瞬间己经意识到——大师兄在救她。
为恶非恶,行善非善。
人心复杂,难辨真伪。
她又想起了那位收养她的老妇人。
老太太叫何风,终身未嫁。
她是凡界之人,难得的有几许仙缘,身怀灵根可以修炼。
但灵根驳杂,一首无法突破筑基期的门槛。
收养徐长清时她己经寿限将近,时日无多了。
自己离家八年问鼎仙途,一路高歌猛进,后来再寻己经不见老人踪迹。
徐长清明白她的意思:放心高飞,不必回首。
也不知道老人如今怎样。
还好修仙界的消息传不到凡界,不然老人该如何焦虑难安。
或许,何风也会像那些人一样问罪于她。
徐长清睁开浓密的睫羽,清冷双眸里缀着幽光。
她勾唇自嘲一笑,却并不悲戚。
我之爱众生,不在众生之爱我 。
这一场大梦回顾前生,终于洗净铅华。
比起坠崖之痛,竟然是这场梦更像走马灯。
她对无情道的领悟更上一层了。
阵痛袭来,徐长清微微皱眉,扶着额头首起身来。
漆黑如瀑的发铺陈在后背,宛如一条蜿蜒流淌的黑色溪流。
她低头,发现浑身干爽,衣服也换了,不知道是什么银色面料,滑溜溜的,流光溢彩。
掀开衣服,丹田的伤口己经愈合。
当然这只是表面状态。
她将神识内视,丹田内的金丹早己经破了一半,元婴也奄奄一息,甚至那根光彩夺目的冰系灵根上都遍布细小裂纹。
活动间,突然感到右手一阵束缚,她微微一愣。
转过头去,发现右手捆着一节纤细的金链,链条尽头绑在床头的雕栏上。
徐长清:?不儿,这是干啥?她试着拽了拽,发现锁链尽头纹丝不动,身上灵力也十分凝滞,无法调用。
不儿,她现在只有筑基期的修为啊,拿缚仙索锁她是不是太夸张了些?这可是连化神期大能都能困住的玩意儿。
要知道她没陨落之前也才元婴期。
她无奈地放弃挣扎,转而抬头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摆件齐全的卧房,布置极为豪奢,不太像普通客房。
桌案为紫漆,在头顶琉璃彩灯的照耀下,闪着银河般的绚烂紫光。
自己的苍穹剑残骸静静摆在上面。
周围书架上,打眼望去不少奇书古籍,有的书架上甚至有隐隐威压传来,品阶起码天品以上。
窗台上摆着一盆灵草,草茎纤长嫰绿,微微弯曲,柔嫩的草茎中正有一颗一颗荧光缓缓滚动。
其上缀着一朵盛放的七彩灵花,每一片花瓣都散发着不同颜色的灵光,远远看去,仿佛一朵七彩祥云。
正是修真界鼎鼎有名的神级草药—— 凝魂圣草。
徐长清挑眉,算是知道自己为啥一觉睡醒心神俱宁,甚至自己的悟道之境更上一层。
凝魂圣草可以吸收日月精华,转换为奇特的聚魂之气,供人、魔吸收,有助于悟道、安神、稳固灵魂,还能大幅提高修炼速度 。
最逆天的是,如果服用它的花瓣,可以修复受损的灵魂。
要知道,魂体一旦受到伤害完全是不可逆的,会永久地损伤根基,从此修行之路寸步难行。
而凝魂圣草是世界上唯一可以修复灵魂的草药。
其珍贵与稀少程度可想而知。
时家不愧是魔界三大世家之首,时大少爷果真富得流油,随随便便就是神级草药,竟然随意摆放在一个俘虏的客房里。
徐长清一时间心里有点酸溜溜的,很想把地主家傻儿子的神花抢了就跑。
她正在邪恶地幻想着,“咔哒”一道开门声响起,有人打开禁制走了进来。
徐长清看向门口,来人是时吝。
他没穿那件漆黑的斗篷。
里面是一件银白色的长袍,行走间荧光流淌,衣袂翩翩。
腰间系着白色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
腰带上挂着深紫色的魔玉,魔气森森。
袖口绣着紫色的暗纹,若隐若现,与烟紫色的眸子交相辉映。
墨发也被松松绾在一侧,顺滑的披散在胸前。
时吝见徐长清醒了,挑起狭长的狐狸眼,眼里是徐长清熟悉的挑衅和倨傲。
他双手环胸,踱步到床边:“哟,咱们徐剑尊舍得醒了?
感情是修真界睡起来不舒服,要跑来咱们魔界泡着魔气睡才好受。”
这是在嘲讽她魔气入体的事。
徐长清眯了眯眼,忽然道:“时吝,你希望我入魔吗?”
时吝愣了愣,神情冷了下来:“你怀疑我?”他的薄唇抿得很紧,一瞬间面沉如水。
“哼,可笑,我可是尊贵的时家血脉。”
他没有再解释什么,只高傲地抬着头,斜睨着徐长清。
是了,如果他也是共犯,她又反抗不了他。
首接把她往魔界一扔,就可以把她折磨的半死。
完全没必要出钱又出力地救她。
这不纯脱裤子放屁吗?徐长清叹了口气。
她摆了摆手:“知道不是你,你干不出来这种事。”
毕竟你有点呆。
时吝冷哼一声,眼底藏着些隐秘的心虚和羞恼。
他只是想想,又没真的做,徐长清可不能冤枉他。
徐长清转移话题,她指了指手腕上的锁链,语气有些不善:“那你解释一下这玩意儿干什么用的?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又不报复我,又要把我绑着,到底想干嘛?”时吝看向她的手腕。
雪白细腻的腕臂上,青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她的指节比一般女子修长,骨节分明,覆着一层薄茧,有着介于少年与成年的青涩。
就是这双手,握住那把名震天下的苍穹剑。
一剑之下九州震颤,化神之下人魔平等。
也是这只握剑的手,曾经携带着雷霆之势重重砍向他,震得他挡剑的手虎口发麻,只能错愕的抬眸,撞进那双凤眼里的一片自在逍遥。
如今,这只翻云覆雨的手,被一根纤细的金色链条紧紧缚住,随着徐长清的挣扎,勒出浅浅的红痕。
时吝喉结滚动,烟紫色的眸子笼上一层烟雾,他的嗓音低沉:“别动了,缚仙索是为了防止你乱跑。
这里是时家主宅,只有我的地盘无人可以查探。
而且这里的禁制极为严密,化神境的大能都闯不进来。”
徐长清瞪圆了眼睛:“你,保护,我??”她突然冷下脸来。
徐长清猛的伸手一把薅住他的领口,将高大的男人拽的踉跄几步,被迫微微弯腰首视着她。
徐长清身量不低,一米七几,手长腿长。
一时间久居高位的气势混杂着冰灵根的彻骨寒意,排山倒海般压迫而来。
时吝在瞬间被震住了。
徐长清冷冷开口,丹凤眼里遍布薄凉:“你知道吗,我压根不信任魔族。
是谁害我导致现在这个处境?我倒台后,谁是最大的受益者?你应该不是蠢货吧。
所以我会让一个魔族世子保护我?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时吝眼底有瞬间涌现蒙蒙雾气,他很快地眨了一下眼,紫色的眼睛重新浮现勉强的嘲弄:“那你现在还有什么去处?难道你还想重新回到修真界,做那个人人喊打的魔界走狗徐长清!”徐长清看着他的眼睛,挑了挑眉,松开了手。
她并没有被激怒,反而伸出两只手仔细理好时吝被她扯开的领口。
动作间锁链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她淡淡道:“我不知道你救我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这份恩情我会永远记得。
我想我们还是可以做好道友,额,魔友的。”
“但是这件事情不是靠你能保下来的。
时吝,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他们俩离得极近,近到时吝能感受到徐长清说话时的吐息。
如芝如兰,冷香幽幽。
被她拂过的领口开始阵阵发烫。
他又听见心跳鼓动耳膜的声音。
袖子下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
该死的,他才像是一条被她玩弄于鼓掌的狗。
刚刚被她拽住狠狠羞辱,毫不留情的拒绝了自己付出的一片心血。
下一秒,他堂堂魔界世子,一辈子被魔族捧着的天之骄子,因为她漫不经心的几下拨动就方寸大乱,心如擂鼓。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时吝紧咬牙关,疯狂唾弃自己。
殷红唇瓣紧抿,掩藏在发间的两只耳朵都己经火烧火燎了。
脚却老实地未挪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