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唐暖准时醒来。
不是因为闹钟,也不是因为阳光——她的小床挨着墙,蜷在房间最角落的位置,清晨的阳光根本照不到这里。
她是被隔壁三伯家堂姐唐玲玲洗漱的动静吵醒的。
唐暖轻手轻脚地坐起身,看了眼对面床上还在熟睡的堂姐唐薇薇——大伯家的女儿。
她睡在靠窗的位置,拥有整个房间最好的采光和通风。
十六岁的唐薇薇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吵死了”,把被子蒙过头顶继续睡。
唐暖悄无声息地穿好衣服,叠好被子,踮着脚尖走出房间。
经过客厅时,她瞥了一眼墙上的老式挂钟——六点三十七分。
爷爷奶奶通常六点五十起床,她有不到二十分钟的自由时间。
厨房里己经亮着灯,妈妈王娟正在忙活。
空气中弥漫着米粥的香气。
“妈妈早。”
唐暖小声说,自觉地走到水池边开始洗昨晚泡着的青菜。
王娟转过头,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
“暖暖怎么不再睡会儿?
小孩子要多睡觉才能长高。”
她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吵醒这栋老房子里还在睡的其他人。
“睡够了。”
唐暖利落地洗着菜,“妈妈,今天早上吃什么?”
“粥,馒头,炒个青菜,还有...”王娟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你奶奶昨天说,薇薇和玲玲最近学习辛苦,让煮几个鸡蛋给她们补补。”
唐暖洗菜的手没有停。
在这个三代同堂的大家庭里,爷爷奶奶的偏心是日常的一部分。
大伯家的唐薇薇和三伯家的唐玲玲总能得到最好的——新衣服、零花钱、额外的营养品,而她和哥哥唐磊,通常只有“吃饱”的份。
“知道了。”
唐暖轻声应道,语气平静得不像个十三岁的孩子。
六点五十分,爷爷奶奶的房门准时打开。
六点五十五分,大伯一家和三伯一家陆续来到餐厅。
唐暖的父母通常是最早坐在桌边的——为了布置餐具和盛饭。
唐建斌——唐暖的爸爸——给每个人盛好粥。
王娟把炒好的青菜和馒头端上桌。
最后,奶奶端着一小盘水煮蛋来了,小心翼翼地放在餐桌正中央。
“薇薇,玲玲,来吃鸡蛋。”
奶奶笑眯眯地招呼,“学习辛苦,得补补营养。”
盘子里躺着五个鸡蛋。
唐薇薇和唐玲玲自然地各拿了一个。
大伯和三伯各拿了一个。
最后一个,奶奶剥了壳,放进了爷爷的碗里。
整个过程如此自然,仿佛天经地义。
唐暖的父母低头喝着粥,没有任何表示。
哥哥唐磊撇了撇嘴,但也没说话。
这样的场景每周都要上演好几次。
唐暖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馒头和粥,目光却像最精密的小型摄像机,记录着一切:爷爷咬了一口鸡蛋,蛋白上留下清晰的牙印。
唐薇薇只吃了蛋白,把蛋黄扔在桌上,说“太干咽不下去”。
奶奶立刻说:“不想吃就不吃,喝点粥顺顺。”
大伯母——唐薇薇的妈妈——笑着给女儿又夹了一筷子青菜,仿佛那被浪费的蛋黄不存在。
唐暖低下头,继续喝自己的粥。
粥熬得很好,米粒软烂,米汤粘稠,是妈妈天没亮就起来熬的。
她注意到,妈妈只给自己和爸爸盛了最稀的米汤,稠粥都留给了别人。
“建斌,”爷爷突然开口,“今天下班后你去老房子那边看看,卫生间的水龙头有点漏水。”
唐建斌连忙点头:“好的,爸。”
“爸,我也要去!”
唐暖突然抬头,声音清脆,“我作业不多,想跟爸爸学学怎么修水龙头。”
桌上有一瞬间的安静。
一个大伯轻笑一声:“小姑娘学这个干什么?”
唐暖睁着大眼睛,表情天真:“爸爸什么都会修,好厉害!
我想看看嘛。”
这话取悦了唐建斌,他脸上露出些许自豪,对父亲说:“让孩子去看看也好,多学点东西没坏处。”
爷爷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早餐继续。
唐暖注意到妈妈悄悄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但她没时间细想,因为奶奶又开始说话了。
“薇薇下个月要去参加市里的英语竞赛了吧?
真好,咱们家就指望薇薇有出息了。”
奶奶笑呵呵地说,“参赛费要两百块,我己经准备好了。”
唐暖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也想参加那个竞赛,老师说她很有希望。
但当她回家提起时,奶奶说“女孩子学那么多干什么,以后反正要嫁人”。
“谢谢奶奶!”
唐薇薇甜甜地说,“我一定拿个好名次!”
唐暖低下头,继续喝粥。
粥己经凉了,口感变得有些粘稠,但她还是一口一口认真地吃着。
早餐结束后,大家陆续离开餐桌。
唐暖帮着妈妈收拾碗筷时,注意到盘子里还剩下一小块馒头——是唐薇薇掰下来没吃完的。
王娟正要把它扔掉,唐暖轻声说:“妈妈,给我吧,我饿了。”
王娟愣了一下,把馒头递给女儿,眼神里满是心疼。
唐暖接过馒头,却没有吃。
她趁着妈妈转身的工夫,快速把馒头掰成小块,扔进了厨房窗外的鸟食盘里——那里经常有麻雀来觅食。
做完这一切,她仔细地洗了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旧作业本纸订成的本子,和一支短得快握不住的铅笔。
在最新的一页上,她画了五个简单的圆圈代表鸡蛋,然后在其中两个圆圈上打了个叉,在旁边写上“薇薇玲玲”。
在另外三个圆圈旁写上“大伯三伯爷爷”。
在页面底部,她写了一行小字:“鸡蛋,5个。
我们家的份:0。”
合上小本子,唐暖把它重新塞回口袋深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窗外,几只麻雀正在啄食她刚才扔出去的馒头屑。
新的一天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