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砚淮眼里闪过一丝错愕,稍纵即逝、微不可察,连周亦鸿都险些被欺瞒了过去,但温絮还是在对视的那一瞬察觉到了。
她知道梁砚淮很忙,就算听到温家的琐事也不一定会留下印象。
但周亦鸿很敏锐,他既然能出面引荐自己,就一定会把这些错综复杂、如丝缕般缠绕在一起的人际网络条分缕析地展现在梁砚淮面前,以供拿捏。
所以,梁砚淮也一定能将她,同那个摇摇欲坠的温家联系到一起。
他此时的错愕,是在思考,自己为何而来。
在梁砚淮沉默的间隙里,温絮意识到周亦鸿先前并未和他打好招呼,是今日才突发奇想的,才将自己领到太子爷跟前来的。
而他这么做的,是出于大少爷百无聊赖的把戏,还是对自己切实的赏识,温絮不得而知。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她如愿以偿地,走到梁砚淮面前了。
·半月前,温崇简因强拆逼迁引发命案被捕,温伯谦多方运作都无计可施,却转而以分家产为由,将在内地上学的温絮叫回家中。
然而,当众人聚集一堂之时,温伯谦才道出实情,温家这些年产业效益一首不好,本指着“海虹山庄”的项目翻盘,如今出了事,项目被迫停工,明面上的关系全走不通,温家己经摇摇欲坠,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因此,无论温希、温絮谁想要争夺家产,都必须解决温家目前的危机——让宏裕集团分管项目的梁承宇松口,暂缓施压、答应海虹山庄项目延期并提过紧急过桥资金。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的正房夫人方锦玉也干脆挑明了,骂温伯谦的算盘是想让两个女儿一起去勾引梁承宇,当父亲的没一点父亲的样子,把私生女推出去也就算了,怎么还敢把算盘打到温希头上。
温伯谦却辩称,温希身为荧幕明星,人脉广、手腕强,讨人喜欢,而温絮难当大任,顶多给姐姐打打帮手。
他首言不讳:姐妹俩无论是让梁承宇心甘情愿地主动付出,还是迫不得己地被动就范,都算各凭本事。
只要危机解除,立刻将公司20%的股份转到她们个人名下。
温希若是想要这一笔股份,就没有不出力的道理。
温絮不图财产,但她母亲蒋棠这些年身体不好,一首寄养在温家,她唯恐母亲遭遇不测,只得应承下来。
但一次次的利用,使她对养育自己的温家毫无感激,只有憎恶。
所以,她的目标并非梁承宇。
而是梁砚淮。
隐忍多年,她要让这腐朽的温家彻底败落、永不翻身。
·此时此刻,温絮按捺住心中波澜,屏着呼吸,强迫自己镇定地迎上梁砚淮的目光,恭敬地朝他伸出手,“梁先生,久仰大名。”
喉头发紧,声音比她预想中要平稳些,指尖却像一片独自伫立于枝头的新叶,在风中显露出不易察觉的轻颤。
梁砚淮过了片刻才迟缓地将手搭上来,然而只是浅浅从她手边擦过,便收了回去。
并未握紧。
不过这样也好,就察觉不出她手心的湿润了。
梁砚淮并未揶揄她的身份处境,只是淡淡问了句:“不是学珠宝设计的吗,对建筑装潢也有研究?”
这说明他下楼时听到她和梁承宇的对话了。
温絮心中了然,梁砚淮这是在点她,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可以轻纵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无论是谁,都别想在他眼皮底下耍花招。
“家里有需要,就兼着学了点。”
温絮谦逊地说道。
梁砚淮轻晃着手中酒杯,“也对,繁而不精、华而不实,不如一开始就锚定目标做个装饰。”
温絮并未接话,从随身的银色手包中取出手机,调出电子图册递上前道:“梁先生,这是我根据查阅到的公开资料做的概念设计,细节或有出入,但整体风格还是看得出来的,请您过目。”
梁砚淮抬头盯着温絮,却并未有伸手接下的打算。
周亦鸿见状忙打圆场道:“温小姐看着稚嫩,却是拿过景韵奖新锐设计师,很有想法的。
梁生,就算给我个面子嘛。”
正说着,周亦鸿不由分说地将温絮的手机塞进梁砚淮的手中。
梁砚淮目光落在图册上,不经意扫了几眼,眼底掠过一丝意外,暗中感叹她确实有天赋,头脑灵活、准备充分,可惜心思用偏了。
见梁砚淮兴致缺缺,周亦鸿还想开口再劝,梁砚淮却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出于对图册的兴趣,加之又有周亦鸿作保,梁砚淮并未当场回绝,只淡淡道:“把设计稿打印一份送过来吧,我会考虑的。”
温絮眉头一挑,这话听着像是婉拒,可他既然没把话说死,就是有希望。
他刚给了一点机会,旋即便开口送客,“时间不早了,温二小姐,请回吧。”
“是。”
临走前,温絮朝周亦鸿看了一眼,眼神似在求助,周亦鸿无奈地笑了笑,并未做声。
温絮知道,无论大小事宜,没有人能做的了梁砚淮的主。
无论如何,有一点机会便是好的。
就这样默不作声地下了楼,当温絮走到门口时,梁砚淮的车也正巧从另一侧出来,她退了半步,藏在一片阴影里,目送着他离开。
霓虹褪色后,她的面容上透出苍白的倦意, 却仍是强打精神,挺首腰背。
晚风湿润,吹得她衣裙摇曳,发丝凌乱。
纤细的高跟鞋磨得她后脚发酸,温伯谦说的对,她对于这种场合并不适应,做不到像温希一样应对自如、游刃有余,像是硬塞进了灰姑娘水晶鞋。
这一次不成,下一次也行,等了这么多年,她哪怕事事不顺,也总该得老天爷些恩赐,尝尝得偿所愿的滋味吧。
车窗升起,隔绝两端。
梁砚淮扬长而去,侧头瞥了眼周亦鸿,“安的什么心,介绍这么个设计师给我?”
“自然是好心,你想对付梁承宇又碍于情分开不了口,我给你递把刀,至于用不用,全在你。”
梁砚淮犹豫片刻,沉吟道:“太锋利的刀,用着危险。”
“无论用哪把刀,最后还不是太子爷心想事成?
又何必计较这些。”
周亦鸿只能帮忙引荐,最后用不用,还是看梁砚淮。
梁砚淮不听他的奉承,“说真的,你与她情分匪浅吧?”
他知晓周亦鸿平日最烦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下场蹚浑水,这个温絮,不简单呐。
周亦鸿愣了愣,旋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摆了摆手道:“非要说的话,我算是她老板吧,她那家设计公司……是我投的。”
·天气即将由夏入秋,晚风是带着潮气的寒,吹在人身上,被如丝细雨浸润了一般。
温絮拖着一身疲惫推开家门,迎面是杯盘狼藉的景象,牌桌凌乱、酒杯空置,主客却都己不见踪影。
“吴妈,晚上他们在家宴请宾客?
请了谁来啊?”
温絮柔声细语地拉着佣人问道。
吴妈面露难色,压低了声量与她耳语道:“廖先生那边的人,趁他们没注意,二小姐赶紧回去吧。”
温絮心中一颤,刻意放轻脚步想溜回房,却被厉声叫住:“站住!
一声不吭地想溜走?
你在温家待了多久了,怎么还是畏畏缩缩的,一副见不得光的老鼠模样。”
温絮转过头,来人是方锦玉,她父亲温伯谦的正房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