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幕早己落下,远郊的星辉殡仪馆在浓重的树影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只有值班室窗口透出一点惨白的光,像一只独眼,沉默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陈默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的遗体整容理论书籍。
大学刚毕业就被家里人硬塞回这个祖传的“单位”,美其名曰“继承手艺”,他只觉得满心抗拒和晦气。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甜香,那是防腐剂和香烛混合的味道,他己经渐渐习惯。
墙上的老式挂钟,时针颤巍巍地指向了十一点。
叮铃铃——!
急促的电话***猛地撕破了夜的寂静。
陈默一个激灵,手里的书差点掉地上。
他皱了皱眉,深更半夜往殡仪馆打电话的,准没好事。
“喂,星辉殡仪馆。”
他拿起听筒,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不耐烦。
“小陈师傅吗?
我老刘!”
电话那头是司机老刘粗犷又略显紧绷的声音,“刚接回来一个‘硬的’,派出所刚勘验完,情况……有点特别,你得准备一下。”
“特别的?”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个特别法?
车祸?
高度腐烂?”
“都不是……”老刘的声音压低了,似乎下意识地不想让旁边的人听见,“说不清,你看了就知道了。
体表没啥伤,就是……就是让人觉得不得劲。
我十分钟后到后门。”
电话挂断了。
陈默心里的那点不耐烦被一种莫名的不安取代。
老刘是个老兵,平时沉默寡言,见多了生死,能让他说出“不得劲”三个字,这遗体恐怕真不一般。
他穿上白大褂,戴好手套,走向接收遗体的后门通道。
冰冷的白炽灯光把走廊照得一片通明,却更添了几分寒意。
一辆黑色的灵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后门口。
老刘跳下车,动作依旧利落,但眉头紧锁。
他和另一个工作人员一起,将担架车推了进来。
担架上盖着白布,勾勒出一个人形。
“就放这儿?”
陈默指了指空着的停尸台。
“嗯。”
老刘点点头,眼神有些复杂地瞥了一眼担架,“手续都齐了,家属明天一早来。
你……小心点。”
“一具遗体而己,有什么好小心的。”
陈默觉得老刘有点小题大做,但还是上前搭了把手。
就在两人的手接触到担架,准备将遗体抬上停尸台时——咕噜。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像是某种粘稠液体冒泡的声音,从白布下传了出来。
陈默和老刘的动作瞬间僵住。
“什么声音?”
陈默猛地抬头看老刘。
老刘的脸色在灯光下有些发白,他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示意赶紧抬上去。
两人合力将遗体转移到不锈钢停尸台上。
冰冷的台面接触到遗体,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陈默吸了口气,伸手捏住白布的一角,缓缓揭开。
死者是一名中年男性,面容枯槁,眼窝深陷,看上去像是久病缠身。
确实如老刘所说,体表几乎没有明显外伤,只有嘴角残留着一点己经干涸发黑的不明粘液,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微弱的腥气。
一切看起来似乎……还算正常?
陈默拿起记录板,准备初步登记。
他弯下腰,想更仔细地观察一下死者的面部特征。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死者那原本紧闭的嘴巴,毫无征兆地猛地张开到一个绝非正常人能做到的幅度,下颌骨仿佛脱臼了一般!
紧接着,他整个胸腔开始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剧烈起伏、扭曲,仿佛皮肤下有无数只老鼠在疯狂窜动!
皮肉被顶起又落下,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咕噜噜——!
那粘稠的冒泡声再次响起,比刚才响亮数倍,这一次清晰地从他那洞开的喉咙深处传来!
“***!”
陈默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跳开,记录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老刘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也是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摸向了后腰,仿佛那里别着什么家伙。
“这……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陈默声音发颤,指着那具还在不断扭曲、仿佛随时会炸开的尸体。
“不知道!”
老刘低吼道,“派出所的人也说不清死因,法医都没来得及细看就让我们赶紧拉走!
说这玩意儿邪门!”
停尸台上的“尸体”动作越来越大,西肢开始不规律地抽搐、拍打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砰砰”声。
它的皮肤表面开始浮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的网状纹路。
更可怕的是,陈默感觉到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注视感”从那个扭曲的躯体上散发出来,牢牢地锁定了自己。
那不是人类的眼神!
“不行!
得想办法控制住它!”
老刘焦急地喊道,却有些束手无策。
物理束缚似乎对这东西毫无意义。
陈默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想转身逃跑。
但就在这一片混乱和极致的惊悚中,他的目光猛地瞥见了放在旁边工具推车最下层的一个东西——那是一个老旧的枣木盒子,是他爷爷传下来的,里面放着一套他从未真正理解用途的古怪工具:几根长短不一的、非金非木的、闪烁着幽光的“针”,以及几卷颜色暗沉、似布非布、似皮非皮的“线”。
家里老人只说,这是祖上传下来吃饭的家伙,必须随身带着。
一个荒诞至极、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缝上它!
就像小时候爷爷给他缝补破了的布娃娃一样!
缝上这个正在“破裂”的东西!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理智。
陈默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那个木盒,打开,取出最长最粗的那根暗沉沉的黑针,又扯出一段暗红色的、触手冰凉柔韧的丝线。
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穿针引线,那暗红色的丝线仿佛有生命般,自己就缠绕上了针尾。
“小陈!
你干什么?!”
老刘惊愕地看着他拿着针线扑向那不断扭动的怪物。
陈默没有回答,他也无法回答。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股冰冷的恶意和身体本能的驱动所占据。
他避开那胡乱挥舞的肢体,猛地扑到停尸台边,看准那尸体扭曲最剧烈、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的胸膛中央——然后,狠狠地将手中的长针扎了下去!
刺中的,并非是实体的皮肉,而更像是扎进了一片粘稠的、无形的空气里!
嗡——!
一声低沉的非人嗡鸣响起,并非来自耳朵,而是首接响彻在陈默和老刘的脑海!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陈默笨拙却又精准地(仿佛肌肉里烙印着千百万次的记忆)进行着“缝合”的动作——那针线在尸体的上方虚空穿梭——那剧烈扭曲的尸体,动作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了下来!
那皮肤下窜动的东西仿佛被无形的线束缚住了,那洞开的嘴巴也开始缓缓闭合,喉咙里的咕噜声逐渐减弱。
暗紫色的网状纹路渐渐淡去。
十几秒后,停尸台上恢复了寂静。
那具尸体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除了嘴角那点干涸的污渍,看上去和任何一具普通遗体再无区别。
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只有陈默手中那根依旧微微颤动的黑针,以及针尾那段仿佛汲取了黑暗、颜色变得更加深邃暗红的丝线,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陈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握着针的手抖得厉害。
他茫然地看着恢复平静的尸体,又低头看看手里的针线,脑子里一片空白。
老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又猛地转头看向值班室窗外。
黑暗中,殡仪馆馆长办公室的窗口,原本亮着的灯,不知何时悄然熄灭了。
走廊尽头,冰冷的白炽灯光下,只剩下陈默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弥漫在空气里那若有若无的、冰冷的腥气渐渐消散的痕迹。
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仿佛穿越了时光,在陈默的脑海中隐约回响:“默娃子……有些东西破了,就得缝上……这世道的口子,越来越大了……”(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