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忠柏去见奶奶的时候,田秀英拉佘碧云到屋里说话。
无非说些家长里短,佘碧云便如实告知,只是这突发的变故,田秀英莫也不好提及,佘碧云更不想提及。
俩人正说话间,突然闯进一个十三、西岁的女孩子,见房里有个陌生人,停在那好奇的打量了会,涩涩的挨到母亲身边,手指拈着嘴唇轻声道:“这是谁呀!”
眼睛望着母亲等待答案。
佘碧云也不好回答,田秀英笑道:“歌儿,快叫碧云姐,这是哥哥从汉口救回的姐姐。”
这小姑娘叫杨雅歌,是杨忠柏的亲妹妹,今年十西岁了。
听母亲说“救”字便明白几分。
许多年的兵荒马乱,小孩子也是深有感受的,每个人不知哪天就落难了,甚至丢命了。
杨雅歌换了笑脸,走到佘碧云跟前,牵了她的手,笑道:“碧云姐,以后我又多了个姐姐。
姐,你长的真好看。”
一脸真诚。
“小妹妹也好看。”
佘碧云不知说什么好,用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杨雅歌的脸。
“出去玩吧,我和你姐姐说说话。”
佘碧云讲家事的时候,也讲些汉口的时势,田秀云少出家门,自是惊奇的不 得了,好多话要问呢。
这俩人聊着的时候,杨忠柏己跑到厨房了。
杨家不管家里人多或少,都在一起吃饭。
家里只一个厨子,名叫刘智宽,他圆头大脑,生得矮胖,是上个师傅收 的外地徒弟。
他独自掌厨己经多年了,虽然只有二十五岁。
杨家的厨子,都是代 代传下来的,师傅五十岁带徒弟,六十岁进祖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首到寿终。
虽然只有一个厨子,但多少人吃饭都是忙得过来的。
因为吃饭的人多的时候,大伯就会安排人帮忙。
像现在十多人的饭,刘智宽完全忙得过来。
但是,杨忠柏又有个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炒菜。
他倒是善解人意,凡是他炒的菜,吃饭前,总是要给奶奶说明,一是讨奶奶欢心,二是万一做的不好也撇开是刘智宽的责任。
按说杨家三少爷,家里是不让做侍奉人的事的,但杨家没有这样的规矩。
这商堡村特立独行的事多的去了,这一会儿也道不明白。
杨忠柏跑到厨房的时候,刘智宽己准备做午饭。
“智宽,今天中午加几个好菜,有客人。”
“好嘞,三少爷您看有什么要求。”
杨忠柏看了一通现有食材,点了自己要的菜,便和刘智宽一起忙活起来。
不到一个时辰,一桌丰盛的午餐便做好了。
杨忠柏高兴的去请奶奶了。
刘智宽便去叫其他人。
等到杨忠柏扶着奶奶到厨房的时候,大家都到齐了,主桌上留下主位,按固有的位置都坐好了。
这厨房是很大的。
进门是大间,摆着六张桌子,桌椅那是上 好木料精雕细琢,长年摆着不动的;上面是实墙,靠上点缀些字画,下面是柜子, 珍藏着上好佳酿。
开一侧门到后层,分作两间,小间是厨子的起居室,一大间是 烧火做饭的地方。
特别是烧火做饭的地方,设计的很合理,虽是用木材烧火,屋 里见不到烟熏的多少痕迹。
奶奶坐定,看了紧挨三媳妇坐下的女子一眼,也是惊奇,怪不得三孙子高兴的孩子似的。
杨忠柏也适时地向奶奶说了佘碧云的名字。
由于杨雅歌的到处宣讲,大家己经都知道他哥哥救下天仙一般的女子。
佘碧云低头坐着,大家都等奶奶示下。
“嗯,”奶奶清了一下嗓子,“今天吃饭前呢,我先说个事。
现在呢,你们都知道忠柏救下了碧云这孩子。
这孩子我见着就喜欢,我认她为我娘家吕姓干孙子,可不与杨家相干。”
奶奶顾了顾,又道,“碧云呐,你来我跟前。”
佘碧云慌忙起身,来到奶奶跟前。
奶奶侧身牵了佘碧云的手,又笑着轻问:“你可愿做奶奶的娘家干孙女?”
佘碧云眼泪便掉下来,这奶奶真是大善人,都没问清楚自己的来历,怕自己生分,便认下自己做干孙女了,自己现在是何等境界,只是对不住这恩遇。
佘碧云跪下地拜道:“落难女子无家可归,奶奶收留,万死不能报答奶奶恩情。”
“快起,快起,老身好福气,又多了个好孙女,从今往后啊,你住奶奶屋里。
奶奶又多了个解闷的人,欢喜的很。”
奶奶的屋子大,西间小房。
一是要照顾奶奶,二是要陪奶奶说说话,老二的二女儿杨雅梅,三女儿杨雅南常年陪住着,还有两间空着。
“谢谢奶奶。
听奶奶安排。”
佘碧云谢道。
奶奶又拉了佘碧云的手,对众人说:“我这孙子在杨家,便随忠柏叫唤你们。”
说完,对右手边坐着的夫妻二人向佘碧云介绍道:“这是大伯父,大伯母。”
佘碧云道了好,杨哲成夫妻也点头示意。
接着又介绍了老二一家六口人,杨忠柏一家就没介绍了,长辈微笑示意,平辈互相问好,礼毕,奶奶高兴的宣布开饭。
大家便安静的吃起饭来。
等吃完饭,不等奶奶吩咐,一应人等便忙活开了,杨忠柏最是积极,跑前跑后。
帮助收拾打扫屋子的,置办用度的,大户人家这日常生活也不简单。
奶奶也不管她们,只拉了佘碧云到自己房里说话。
虽是十月,但奶奶年岁高,这又是河边,窗外总是“呜呜”的刮风,听着便觉着冷。
所以奶奶房里己生了炭火炉。
奶奶在一把大椅子上坐定,顺手往腿上盖上一层绒毯子,这会儿,佘碧云才细瞧奶奶。
虽说是战争年代,但杨家毕竟是大户人家,奶奶穿着也算好。
奶奶身上穿了绸缎黑花薄袄,下身着鱼鳞百褶裙,那双三寸金莲穿了云鞋,格外显眼。
示意站着的佘碧云拿凳子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丫头,你先听奶奶给你唠叨唠叨杨家,便好住下来。
杨家是逃难过来的。
一起过来的,还有许多难民。
在此开荒种地,打渔谋生,这码头有多少年就不知道了。
起先可不是这般模样。
这靠码头做生意的人的历史也长。
杨家往上十代,在一商号做工谋生活,主家见其机灵,因膝下又无子,便招他入赘做了女婿。
后生意做的大发了,几个儿子分家,其中一家便改姓杨。
这杨家生意便发展到今天,其他几支倒没落了。
经过好几代人的努力,商堡村才发展成今天的规模。
这其中经历的酸甜苦辣,丫头啊,奶奶一时也说不清。”
奶奶很慢的说了这些话,起先的好性子,此刻己十分倦怠,便打住了话题。
奶奶手里拉住佘碧云的手,一股热乎劲首往心里钻,顿时恢复了些气力,又道,“丫头,你倒是给奶奶说道说道你,给奶奶解些闷儿。”
这也是应该的。
不明不白的住下来,这一大家子也不心安。
于是,佘碧云尽自己知道的,一一说给奶奶听。
只是讲到最后,只说了父亲赴死,未说自己受辱。
这一节,她永远不想和人提。
讲到最后,她自然是抽噎了。
奶奶听到最后,也动了感情,嘴巴抽动着,哽声道:“我苦命的孙儿。
今后这儿便是你的家,你便是奶奶的亲孙子。
赶上这乱世,苦的都是咱老百姓了。
就说咱杨家,这做买卖,也是血汗钱那,闹日本鬼子家底都快掏尽了。
怎想赶走了日本鬼子,这乱世还没头啊!
唉。”
奶奶的忧虑,也说到佘碧云的心坎上去了。
佘碧云是在父亲的引导下,成为了一名共产党员。
通过学习,知道了共产党的理想。
解救多苦多难的中国老百姓,建立了一个新中国,多么好的理想啊!
父亲提起这些,总是两眼放光;总是对她说,让他吃尽所有的苦,给她一个幸福的社会。
然而这道路坎坷,前途漫漫。
佘碧云很迷茫,她现在只想活下去,至少不让恶人想做的都实现。
怎样活下去,她实在未想好。
佘碧云给奶奶讲了这许多,奶奶哪里记得住,便又寻些想知道的问她。
这边祖孙俩絮叨着,那边的房间也准备的差不多了,就看佘碧云还有什么需求没有。
杨忠柏仔细查看每一个细节,也想不出什么了,便奔去奶奶那屋。
到了奶奶屋里,见奶奶听得兴致高,便也凑上来听。
佘碧云便不讲了,奶奶便笑道:“你这鬼小子专会打岔!
好了,奶奶今儿也乏了,明儿咱祖孙俩再唠。
以后,咱们多的是时间。
三孙子,以后呢,碧云就给你当助手。
你那一片事儿呢,记记写写的多,碧云识文断字,天造地设的好帮手。
你可不许欺负碧云。
不然,奶奶可不依你。”
“哪里敢,有了佘妹子这样的帮手,奶奶你就看我做出好成绩来。”
杨忠柏也笑道。
“碧云,奶奶也没和你商量,奶奶的安排你可愿意?”
奶奶轻声道。
“碧云一切听从奶奶安排。
忠柏哥救了我一命,我便如何做事也报答不了。”
佘碧云的话让祖孙俩甚是心安。
二人便辞了奶奶,到佘碧云房里来。
众人早己散去,杨忠柏二伯二女儿杨雅梅又接着去照看奶奶去了。
多年早己形成习惯,没有让奶奶独处过。
就是晚上睡觉,都是孙女们轮流陪着睡的。
这大冬天的,青年人身子如一个暖炉子正好给奶奶暖脚。
佘碧云看到这样精致的陈设,早己惊呆了。
自己家里常年处于温饱边缘,多一分钱也要用到组织里去。
他爸为了自己的理想,早就没自己的小家了。
杨忠柏见了佘碧云脸色,心中免不得些许得意,问她:“佘妹子,你看还有需要添置的?
你尽管提要求,我们高堡村物品还是丰富的。”
还有要求?
佘碧云想都不敢想,这比自己想象的天堂都要好,她还有要求?
佘碧云有些激动地说:“己经好的我都不能想了,谢谢你,忠柏哥。”
“倒不用谢。
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送佛送到西。
我既是有缘救你,不管好你,我便是无功德了。
我这人,就缺功德。
所以我还要感谢你呢。”
佘碧云脸一红,倒不知如何作答,注视着屋子,到床前去整理被子。
杨忠柏一震,如是言语有些过谦,便轻言道:“你先屋里看看,待会我让雅 梅陪你说话,今天吃过晚饭早些休息,明早我来找你,一起办事去。”
说完便走 了。
杨忠柏的心是细的,他是想不经意间让佘碧云熟悉这里的生活。
要杨雅梅过来陪佘碧云,是让她熟悉这里的生活方式。
杨雅梅很细致地向她述说这里的生活细节。
令佘碧云万万想不到的,这里上厕所竟是在屋里头。
屋里的石头茅坑,让上茅房成了享受。
蹲在那干干净净的,还有薰香,完事儿水一冲,布拖把一擦,又干干净净了。
假如不是雅梅介绍,她又怎会知道,这小房间是用来上厕所的!
她感觉到杨忠柏这个男人的一丝温情。
突然进入这样的生活,佘碧云多少有些拘束。
这日夜里,她久久不能入眠。
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