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简陋的软轿,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将军府正厅——荣安堂的门外。
苏倾鸾在贴身丫鬟翠儿的搀扶下,缓缓走了下来。
翠儿是她生母留下的忠仆,前世为了护她,被柳氏活活打死。
此刻看到翠儿焦急而关切的脸,苏倾鸾的心底划过一丝暖流。
“小姐,您慢点。”
翠儿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眼眶通红。
苏倾鸾拍了拍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两人刚踏入荣安堂的门槛,一道雍容华贵的身影便迎了上来。
来人正是将军府如今的当家主母,柳氏。
柳氏保养得宜,风韵犹存,此刻她脸上挂着一副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惊喜。
“哎呀,我的鸾儿!”
她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苏倾鸞的手,眼泪说来就来。
“你可算回来了,真是吓死为娘了!”
“听说你染了恶疾,被下人挪去了柴房,我这心就跟刀绞一样。”
“都怪我,这几日忙着操持家务,竟疏忽了你。”
她的声音哽咽,表情真挚,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慈母。
在柳氏身后,还站着一位身穿粉色罗裙的少女,正是她的女儿,苏柔儿。
苏柔儿容貌秀丽,此刻也学着母亲的样子,满脸关切。
“姐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妹妹日夜为你祈福,总算是求得神佛保佑了。”
苏倾鸾看着眼前这对惺惺作态的母女,心中冷笑不止。
前世,她就是被这副伪善的面孔骗得团团转。
她抽出被柳氏握住的手,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福了福身。
“让母亲和妹妹担心了。”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柳氏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她仔细打量着苏倾鸾,发现眼前的嫡女似乎和以前那个痴傻的模样有些不同。
眼神清明了许多,身上也没有了那股畏畏缩缩的气质。
难道是病好了?
柳氏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容。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拉着苏倾鸾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亲自端来一杯热茶。
“鸾儿,你这次大病一场,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府里的大夫看过了吗?
要不要再请宫里的御医来瞧瞧?”
这番话看似关心,实则是试探。
她想知道,苏倾鸾是真的好了,还是在装模作样。
苏倾鸾接过茶杯,却没有喝。
她将茶杯放在桌上,抬眼看向柳氏。
“多谢母亲关心,女儿己经无碍了。”
“只是在柴房待久了,身子有些乏。”
柳氏见她对答如流,眼神愈发深沉。
她放下茶杯,脸色一沉,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
“鸾儿,你能康复,为娘自然是高兴的。”
“但将军府有将军府的规矩。”
“你身为嫡女,无故失踪,害得阖府上下为你担忧,此为不孝。”
“如今虽平安归来,却举止轻浮,眼神无状,毫无大家闺秀的仪态,此为不敬。”
“尤其是,你竟敢对下人动用私刑,将张三打得半死不活,此为不仁。”
“你说,你该不该罚?”
柳氏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字字句句都扣上了大帽子。
苏柔儿立刻在一旁帮腔。
“是啊,姐姐。”
“母亲也是为了你好。”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犯了错,自然是要受罚的。”
“否则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将军府的女儿没有教养呢。”
这对母女一唱一和,显然是早就商量好了。
她们见苏倾鸾似乎恢复了神智,便想先用规矩和孝道压她一头,给她一个下马威。
苏倾鸾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
“母亲说的是。”
她缓缓开口,竟然是认同了柳氏的话。
“女儿确实有错,甘愿受罚。”
柳氏和苏柔儿都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地服软。
柳氏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看来这傻子就算不傻了,也还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既然你知错了,那便去祠堂跪着吧。”
柳氏冷声道。
“跪足三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过错。”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来。”
翠儿一听,顿时急了。
“夫人,小姐大病初愈,身子骨弱,怎么能跪那么久!”
“求夫人开恩啊!”
柳氏眼睛一瞪,厉声喝道:“放肆!”
“这里有你一个下人说话的份吗?”
“主子犯错,奴才也要跟着受罚,来人,把这刁奴拖下去,掌嘴二十!”
立刻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前,要来拉扯翠儿。
翠儿吓得脸色惨白。
苏倾鸾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住手。”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让那两个婆子的动作顿住了。
她站起身,首视着柳氏。
“母亲要罚我,我无话可说。”
“但您在罚我之前,是不是也该先关心一下您自己的身体?”
柳氏一愣,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倾鸾缓步走到柳氏面前,目光落在她精心梳理的发髻和略显潮红的脸颊上。
“母亲今日妆容精致,想必是用了上好的胭脂水粉。”
“只是,这再好的水粉,也遮不住您眼底的乌青和眉宇间的倦怠。”
柳氏心中一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休息得很好,不劳你费心。”
苏倾鸾仿佛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母亲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双眼虽亮,却神光涣散,此乃典型的气血浮躁、阴虚火旺之症。”
她的话说得不急不缓,却像一柄重锤,敲在柳氏的心上。
因为苏倾,鸾说的这些症状,她确实都有。
只是她以为是最近操劳过度,并未在意。
“你胡说些什么!”
柳氏厉声呵斥,试图掩饰自己的心虚。
“一个傻了三年的丫头,什么时候也懂起医理来了?”
苏倾鸾轻轻一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冰冷。
“女儿虽然痴傻了三年,但一些常识还是记得的。”
“比如,女儿还闻到,母亲身上有一股极淡的香味。”
她凑近了一些,在柳氏的衣袖旁轻轻嗅了嗅。
“这香味,像是‘合欢散’的味道。”
“合欢散”三个字一出口,柳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端着茶杯的手也跟着一晃,茶水都洒了出来。
苏柔儿也是脸色一变,急忙上前扶住柳氏。
“姐姐,你休要胡言乱语,污蔑母亲!”
“什么合欢散,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苏倾鸾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依旧锁定在柳氏惊慌失措的脸上。
“合欢散,乃是南疆秘药,以七情花和醉人草为主料,制成熏香。”
“点燃之后,香气迷离,有催情助兴之效。”
“少量使用,可增进夫妻情趣。”
“但若使用过量,或是使用者本身气血亏空,便会耗损精元,导致头晕心悸,腰膝酸软,甚至……月事不调。”
她每说一句,柳氏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这些隐秘的症状,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这个小***,她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
“母亲昨夜,想必是没有休息好吧?”
苏倾鸾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到了柳氏和苏柔儿的耳朵里。
“父亲远在边关,这府中,不知是哪位外男,有此等福气,能与母亲共度良宵?”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柳氏的脑中炸开。
她与外男私会,这是她最大的秘密,是足以让她身败名裂、浸猪笼的弥天大罪。
苏倾鸾竟然知道了!
她是怎么知道的?
恐惧,无边的恐惧攫住了柳氏的心脏。
她看着苏倾鸾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你……你……”柳氏指着苏倾鸾,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倾鸾缓缓首起身子,语气恢复了平淡。
“母亲,您看,您现在心跳加速,手脚发软,这都是气血不调的症状加重了。”
“您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而不是动怒。”
“至于跪祠堂嘛……”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女儿怕母亲的身体,撑不到那个时候。”
这是***裸的威胁。
柳氏又惊又怒,却不敢发作。
她知道,苏倾鸾既然敢说出来,就一定有她的依仗。
如果自己今天真的罚她跪了祠堂,这个小***保不准会把这件事捅到老夫人甚至宫里去。
到时候,自己就全完了。
权衡利弊之下,柳氏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
“罢了,看在你大病初愈的份上,这次就先饶了你。”
“跪祠堂的事,就免了。”
她转头对还愣着的下人挥了挥手,声音里透着一丝虚弱和疲惫。
“都退下吧。”
“扶大小姐……回清风苑休息。”
初次交锋,苏倾鸾完胜。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对着柳氏微微福了福身,便在翠儿的搀扶下,转身离开了荣安堂。
柳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双腿一软,瘫坐在了椅子上,后背己经被冷汗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