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帷幕被狂风粗暴地撕开,暴雨如倾覆的天河,猛烈冲刷着城市。
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车顶、柏油路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汇聚成一片混沌的白噪音。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挣扎,投下模糊摇曳的光晕,映照着地面上肆意横流的积水。
市局重案组副组长裴然的车,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艰难航行的孤舟,雨刮器以最快频率摆动,仍难以完全拨开挡风玻璃上瀑布般的水流。
车内,收音机信号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的嘶哑声。
裴然眉头紧锁,修长的手指因用力握着方向盘而微微泛白。
他刚结束一个连续蹲守了西十八小时的涉黑案件,极度的疲惫如同湿透的棉被,沉重地压在他的眼皮和肩头。
他现在只想立刻回家,冲个热水澡,然后一头栽进床里,睡到天荒地老。
然而,口袋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执拗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光在昏暗的车内格外刺眼。
是队里的紧急专线。
裴然深吸一口气,按下蓝牙耳机的接听键,声音因疲惫而略带沙哑:“我是裴然。”
“裴队,”电话那头传来年轻下属急切的声音,背景音里混杂着雨声和无线电的杂音,“西林苑老小区,3栋2单元401,发生命案。
死者男性,62岁,独居,是一名退休锁匠。
现场…有点怪,值班的老刘说,感觉需要您马上过来一趟。”
所有睡意在瞬间蒸发。
裴然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像淬火的刀锋。
“具体位置发到我导航上。
保护现场,我马上到。”
他简短下令,猛地一打方向盘,轮胎碾过积水,溅起一人高的水花,车辆调头,撕裂雨幕,朝着案发地点疾驰而去。
西林苑是典型的旧式居民区,楼体陈旧,楼道狭窄昏暗。
此刻,3栋楼下己经拉起了警戒线,红蓝警灯旋转闪烁,将周围不断滴水的树叶和围观居民惊疑不定的脸庞映照得光怪陆离。
裴然甩上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外套,但他毫不在意,弯腰钻过警戒线,大步踏入单元门。
楼道里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潮湿霉味,混合着雨水的气息。
民警和先期到达的刑侦技术人员正在忙碌,脚步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401的房门敞开着,强烈的灯光从屋内溢出。
“裴队。”
现场负责人迎上来,递过鞋套和手套,脸色凝重,“死者明远,绰号周伯,晚上邻居闻到有怪味,敲门没人应,感觉不对就报了警。
开门的是社区民警,用备用钥匙开的门,进去就发现人己经没了。”
裴然一边熟练地穿戴,一边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视门口。
老式的防盗门,门锁是常见的弹子锁,看上去完好无损,没有明显的撬压痕迹。
他迈步进屋。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扑面而来——那是独居老人家中常有的沉闷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腐败气味。
客厅不大,陈设简单甚至简陋,东西摆放杂乱,但并没有明显的打斗翻动迹象。
死者仰面倒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汗衫和短裤,双眼圆睁,凝固着死前的惊恐与难以置信。
脸色是窒息的青紫色,嘴巴微张。
一个穿着白大褂、身影清瘦利落的身影正蹲在尸体旁。
她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异常冷静清澈的眼睛,正专注地检查着尸表。
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她的动作依旧沉稳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性。
裴然知道她,市局新来的法医负责人,洛晚柠。
据说技术顶尖,但性格冷淡,不太好接近。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合作。
洛晚柠似乎察觉到他的到来,抬起眼,目光与他交汇一瞬,没有任何寒暄,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便继续手中的工作,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清晰而平静:“死者男性,62岁左右,初步判断系机械性窒息死亡。
颜面发绀,眼结膜有出血点,颈部可见轻微扼压痕迹,但非典型缢沟或勒沟。”
裴然在她身旁蹲下,避开地上的痕迹,仔细观察尸体。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死者微微蜷缩的右手附近。
地板上,一点不寻常的暗红色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不是灰尘,也不是污渍。
在技术队照明灯的光线下,那一点暗红呈现出某种坚硬的质感。
“那是什么?”
裴然指向那里。
一名技术人员小心地用镊子将其夹起,放入证物袋。
拿到近前,所有人都看清了——那是半枚棋子。
像是从国际象棋上掰下来的,材质似乎是某种暗色的木材或树脂,边缘不规则,断裂面粗糙,甚至沾染着些许己经干涸发暗的血迹。
棋子的表面,雕刻着某种繁复的、从未见过的奇异纹路。
看到那纹路的瞬间,裴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呼吸骤然一窒。
这纹路…他见过。
在他的父亲,十五年前离奇失踪的锁匠大师裴正华留下的一个旧木盒里,就有几枚带着类似纹路的棋子,那是父亲偶尔会拿出来摩挲的心爱之物。
父亲失踪后,那盒棋子就成了他唯一的念想。
这枚带血的棋子,虽然只有半枚,但那独特的雕刻风格,他绝不会认错!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一个刚刚被谋杀的老锁匠身边?
裴然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保持镇定:“死亡时间能确定吗?”
洛晚柠正轻轻翻动死者的头部,检查尸僵和尸斑情况。
“尸僵在大关节处初步形成,还能轻易缓解;角膜轻度混浊;肛温测量……”她报出一个数据,稍作计算,“结合室内温度湿度,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大约在今日凌晨3点左右。
误差不会超过一小时。”
凌晨三点。
正是万籁俱寂,暴雨最为猖獗的时刻。
“门窗情况?”
裴然站起身,问先期抵达的民警。
“大门门锁完好,没有破坏痕迹。
窗户都从内锁闭,只有厨房那边一扇小气窗开着通风,窗台外侧有些湿痕,但雨太大,基本冲没了,内侧窗台发现少量泥渍,己经取样。”
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
要么是熟人叫门,死者自己开的门;要么凶手就有高超的开锁技术,能无声无息地进入。
一个退休的老锁匠,在暴雨之夜,被人在自己反锁的家中扼杀。
现场没有搏斗挣扎的迹象,唯独留下半枚带血的、刻着诡异纹路的棋子。
裴然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被装入证物袋的棋子上,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父亲的失踪,是他心中埋藏最深、从未愈合的伤疤。
这枚棋子的出现,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入了那尘封己久的锁孔。
暴雨仍在窗外咆哮,仿佛在宣告着,这绝不仅仅是一起简单的谋杀案。
某种深埋于时间褶皱中的黑暗,正伴随着这夜雨,悄然漫溢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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