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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人间炼狱

发表时间: 2025-10-05
没有再多说一个字,郑成功的身影便如鬼魅一般,迅速地、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那扇厚重的舱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响,仿佛是整个世界都被关闭在了门外。

紧接着,那块厚实的油布也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操纵着一般,缓缓落下,重新将舱内与外界隔绝开来。

外面,狂风依旧在呼啸,海浪依旧在怒吼,那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将这小小的船舱撕裂。

然而,这一切都被那层油布隔绝在了外面,舱内只剩下油灯那微弱而摇曳的光芒,以及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老者在这死寂中,缓缓地、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口气像是从他的灵魂深处被抽离出来一般,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恐惧。

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朱慈兴的身上,那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敬畏中掺杂着同情。

“小王爷,”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是从一个幽深的洞穴中传出,“国姓爷……就是这样的,您别往心里去。

能活下来,比什么都强。”

朱慈兴靠在冰冷的舱壁上,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刚才那短暂的对视抽干了。

郑成功那审视的目光,那句毫无温度、不带任何情绪的“命大”,像冰锥一样刺进他心里。

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这个“福王后人”的身份,在郑成功眼中,或许只是一个不得不背负的麻烦,一个需要小心安置的象征物,一个……潜在的、可能带来变数的棋子。

寒意,比这海上风暴带来的湿冷,更深入骨髓。

不知过了多久,船身的摇晃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些。

那令人心悸的、仿佛要将整艘船撕碎的“嘎吱”声也减弱了。

朱慈兴在老者半强迫的喂食下,勉强吞下了一点硬得硌牙、带着浓重海腥味的干饼。

胃里有了点东西,冰冷的西肢似乎也找回了一丝暖意。

就在他昏昏沉沉,疲惫和恐惧交织着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入黑暗时,一声凄厉尖锐、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唿哨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船舱内短暂的、虚假的平静!

“呜——呜——呜——!”

那声音如同厉鬼的嚎哭,穿透厚厚的船板,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瞬间炸响在朱慈兴的耳畔!

几乎就在哨音响起的同一刹那,整个船体猛地一震!

不再是风浪造成的摇晃,而是一种来自侧后方的、极其凶猛的撞击!

仿佛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船身上!

朱慈兴和老者的身体被这股巨力猛地抛离了坐着的木板,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那个粗陶碗“啪”地一声摔得粉碎,浑浊的水洒了一地。

“敌袭!

是***的水师!!”

舱外,一个变了调的嘶吼声撕心裂肺地炸开,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绝望,“红夷炮!

他们用红夷炮!!”

红夷炮?!

清军水师?!

朱慈兴的大脑一片空白,史书上的字句瞬间化为冰冷的现实:清军缴获了郑家军的部分火炮船!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却软得不听使唤。

“轰隆——!!!”

比惊雷更恐怖、更贴近的巨响,在极近的距离猛然炸开!

那声音仿佛就在头顶,又像是首接轰击在灵魂深处!

整个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濒临解体的恐怖***!

头顶的舱板剧烈地颤抖着,大片的灰尘和木屑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肮脏的雪。

油灯的火苗疯狂跳跃,终于彻底熄灭,船舱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紧接着,是木板被巨力撕裂、破碎的刺耳声音!

仿佛一头怪兽正用利爪凶残地撕扯着船体!

“哗啦——!”

冰冷、粘稠、带着浓烈血腥和硝烟味道的液体,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从舱壁的某处巨大裂口狂涌而入!

朱慈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这腥咸刺骨的激流冲得一个趔趄,再次重重摔倒。

那液体瞬间漫过了他的小腿,冰冷刺骨,浓稠得像是某种活物。

是海水?

不!

这浓得化不开的腥气……是血!

“啊——!”

黑暗中,传来老者凄厉的惨叫,随即被更大的喧嚣淹没。

“顶住!

放箭!

放箭!!”

“火铳!

快装填!!”

“娘的!

船被打漏了!

快堵住!!”

“救……救命啊!

我的腿!

我的腿没了!!”

舱外甲板上的声音彻底乱了。

不再是整齐的号令,而是无数惊恐、绝望、愤怒、痛苦的嘶吼和惨叫混杂在一起的死亡交响曲!

铅弹尖锐的破空声、箭矢钉入木板的笃笃声、刀剑猛烈撞击的铿锵声、肉体被撕裂的闷响、濒死者的哀嚎……每一种声音都像是钝刀,狠狠地刮擦着朱慈兴的神经。

脚下的血水还在迅速上涨,冰冷黏腻的感觉包裹着他的皮肤。

每一次船体的剧烈摇晃,都会让这血水掀起令人作呕的波浪。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刺鼻的硝烟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地狱般的恶臭,疯狂地钻进他的鼻腔,首冲大脑。

他趴在冰冷、滑腻的地板上,浑身抖得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

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胃里翻江倒海,刚才勉强咽下的那点干饼在喉咙里灼烧着,随时可能呕吐出来。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铁钳,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般的疼痛。

这就是战争?

这就是明末清初的战场?

不是史书上冰冷的数字和概念,而是泼天的血浪,震耳的炮声,刺鼻的硝烟,和无处不在的、死亡的气息!

“轰!”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似乎就在船侧很近的地方炸开。

巨大的冲击波让整个船体再次剧烈倾斜!

朱慈兴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滑去,狠狠地撞在坚硬的舱壁上,痛得他眼前发黑。

就在这剧痛的眩晕中,透过舱壁那道被撕裂的巨大缝隙,借着外面混乱闪烁的火光,他看到了外面地狱般的景象一角:燃烧的船帆碎片如同巨大的火鸟,带着浓烟坠向墨色的海面;断肢残躯在翻涌的血浪中载沉载浮;穿着不同服色的人影在火光中疯狂地厮杀、倒下;一艘巨大的、船头雕刻着狰狞兽首的敌舰,正带着毁灭一切的威势,冲破硝烟,急速地横切而来!

那船体侧舷一排黑洞洞的炮口,如同恶魔的眼睛,正冷冷地指向这边!

他甚至能看到炮口闪烁的、致命的红光!

“砰!

砰!

砰!”

一连串密集的、如同爆豆般的巨响!

那是火铳齐射的声音!

无数铅弹如同死亡的冰雹,狠狠地泼洒在船体上!

朱慈兴头顶不远处的木板发出密集的“噗噗”声,瞬间被打出蜂窝般的孔洞!

木屑飞溅!

“呃啊!”

一个身影惨叫着从舱口上方跌落下来,重重地摔在朱慈兴面前的血泊里,激起一片暗红的水花。

那是个年轻的士兵,半边脸被铅弹打得血肉模糊,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血窟窿,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

朱慈兴惊恐地瞪大双眼,那士兵抽搐的身体就在眼前,温热的血溅到他脸上,让他几近崩溃。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舱口跃下,是郑成功。

他目光冷峻,一把拉起朱慈兴,大喊:“跟紧我!”

此时船身倾斜得愈发厉害,随时可能沉没。

郑成功带着朱慈兴艰难地在血水中前行,舱外喊杀声震耳欲聋。

突然,一枚炮弹在不远处炸开,气浪将他们掀翻。

朱慈兴摔倒,膝盖磕在碎木板上,剧痛让他差点昏过去。

郑成功迅速将他扶起,刚要继续前进,却见一艘敌船靠了过来,一群清兵如狼似虎地涌上。

郑成功抽出长刀,眼神中燃起决然的斗志,迎向清兵。

刀光剑影中,鲜血飞溅,郑成功以一敌众,却丝毫不落下风。

而朱慈兴在一旁,紧紧握着拳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他知道,此刻唯有活下去,才有可能改变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