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太阳浮出云层,山林间的薄雾渐散,夜间的阴冷气息也隐去了许多。
陈端拄着木杖,拖着疲惫的身子,站在一处山丘高处,看着脚下的村庄,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有村子就行,总算能歇歇脚,再找些草药治疗下身上隐隐作疼的外伤。
他的衣衫被撕扯的破破烂烂,沾染着黑色泥垢与干涸的血迹,看上去像是逃难而来的人。
山丘下这个村子,看着规模不大,中间有一棵巨大的青黑色柳树挺立着,远远望去粗壮的树干需数人才能合抱,有百十户人家的屋舍围绕着星罗棋布。
说是个村子,其实更像是寨子,周围用木桩环绕着一圈低矮的围墙,隔着数十步还有一座座瞭望塔一般的高台。
“站住,什么人!”
“嗖!
嗖!
搜!”
几支箭矢射来,扎在了陈端身前几步的土里,似做警示。
村寨的木墙之上,出现了几个身着皮甲的壮硕汉子,手持弓箭、钢叉等武器,满是戒备的大声叱问。
陈端不敢大意,心里清楚,这要是回答不对,肯定是一轮攒射,被当做靶子射死,凭他第一重炼皮期的修为,定然挡不住。
“小子是从郢州人氏,家里遭了匪患,无奈前来越州投奔亲戚,不了半路遇到强人,身上被抢了个精光,失足坠下山崖才侥幸逃脱,想来贵宝地歇歇脚,请个郎中治下伤!
陈端面色不惧,大声回道,丢下木棍,朝着村子方向深揖一礼。
这身躯的正主元璟本就是世家出身,虽衣衫褴褛,却难掩那股书卷英气,让墙上的几个村人信了几分。
再加上他孤身一人,身无兵器,看上去也确如他所言,像是被劫掠了一般。
“牛哥,要不让他进来吧?
看这小子的样子也不像是山匪的探子!”
一个略显瘦矮,手持短刀的汉子,朝着那个领头的开口询问道。
“这...最近村子也不太平呀,要不还是打发他走吧”领头的壮汉面露迟疑的神色,心里也拿不定主意。
“让他进来吧,这方圆几十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再赶他走,非得死在路上不可!”一个身着灰黑麻衣的老者走上前来,手抚胡须,盯着不远处陈端的身影,开口说道。
“是,里正,我这就叫人开门!”
牛姓壮汉一挥手,木门从里面缓缓打开,几个村丁招呼着陈端赶快进来。
陈端也没有犹豫,跟着指引进了大门,双手摊开,示意自己没带什么利器。
村里人的顾虑跟戒备心,他能理解,这世道鬼怪横行,匪患遍地,这种有人烟的村子无疑是香饽饽,要不有点防范,早就被夷为平地了。
他刚进去,就被一群人围到了中间,为首的一个老者上下打量着他,似乎是在猜测他的来路。
僵持了片刻,老者笑着问道。
“老朽是本村的里正,你可以唤我一声老孙头,适才听闻小友所言来自郢州,这郢州乃是古楚旧地,小老儿年轻时曾去过楚江下游的落龙湖,不知如今湖边那座龙王庙是否还安在?”
“记得当年庙前有座七层的古塔,每到元日便会挂满祈福的彩幡呢!”
老孙头似乎是在追忆过往,面容和蔼。
“老丈说笑了,落龙湖从不曾建过龙王庙,只有一座神女庙,供奉的是楚江神女,庙前也并无古塔,只有一棵数百年的老柏树还在!”
陈端暗骂了一声老狐狸,不过凭借元璟的记忆,倒也回答的滴水不漏。
老孙头见陈端识破了自己的试探,面上不羞不恼,对这个不卑不亢的少年心里又高看了几分。
“哈哈,对对对,是楚江神女庙,老朽上年纪脑子糊涂了,这都能记错,不知小友是郢州何处的,说不定老朽听过呢?”
“小子陈璟是丹阳郡人,读过几年书,后父母亡故,家乡遭了水患,无奈才来越州天海郡投奔亲戚”陈端也不敢暴露元璟的真名,只能胡乱编造一个应付。
老孙头听闻后,面露同情,这丹阳郡前些日子听闻是遭了水患,饿殍遍地,这少年能逃亡数百里至此倒也不易。
老孙头吟片刻后说道:“看你也是个可怜后生,就先在村里住下吧。
村头有户荒废的老宅子,你暂且去那安顿。
不过,夜里莫要乱跑,最近盗匪众多,被他们掳了去,可救你不得!”
心头的怀疑打消,老孙头喊过一个村壮。
给陈端安排了一处落脚之处,说稍后会有饭食送上,便告辞去忙活了。
这是一所原本荒废的老屋,稍加打扫便能凑合住下。
陈端这才松了一口气,要是再盘问下去,凭借元璟的残破记忆,说不定真的要破绽百出。
踏入这座荒废的老房子,村里人给他了一床破旧被褥,浆洗的发白倒也干净,还贴心的带了扫把,让他自己清清灰尘跟蛛网。
陈端收拾了片刻,盘膝坐在了床上,努力调动着身上的气血恢复伤势,只是腹中如同雷鸣的声音,让他越发饥肠辘辘。
体内的尸毒在道门养生功带动气血运转的反复冲刷下,倒是所剩无几,就是身上的外伤隐隐作痛,这开局残血的状态,让陈端眉头紧锁。
特别是进入村子的那一刻,心里头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像是被死死地盯着了,首到关上屋门才好些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叩门声,力道很轻,似乎不像是粗莽的村壮。
陈端翻身下床,刚推开房门,就见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门前,挎着一个青布盖着的篮子,看着十三西岁的模样,带着几分羞涩的慌张。
女孩身着一身淡绿色的粗布衣裙,仔细看袖口和裤脚都都有缝补的痕迹,却洗的干净,头上简单用木钗挽着一头乌黑秀发,透着股山野姑娘独有的灵气。
这般年纪,身量还未完全长开,脸上也未曾涂抹粉黛,肤色白皙的不像是乡里人,额前几缕碎发被拂到耳后,脸颊上泛着自然的红晕。
女孩看向陈端时,见他打量着自己在看,睫毛轻轻颤了颤,递过手里的篮子轻声说道。
“陈大哥,阿爷让我给你送些吃食,是我自己烙的大饼还有一些咸菹,你先将就吃点!
“哦哦,对了,还有这些草药是我爷爷闲暇时上山采的,他说可以治疗外伤,嚼碎了敷上去就行!”
女孩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因为腼腆声音压得更低了。
陈端面露感激的接过了篮子,沉甸甸的,看样子分量不少,足够他吃上三五天了,这大饼咸菹也易于存放,暗道这老孙头考虑的确实周到。
“多谢姑娘,也替我谢谢你阿爷,待我养好伤再登门拜谢!”
陈端一手拎着篮子,从怀里掏出了几粒碎银,想塞给这个女孩,他也不想白吃白住在村里,平白落人口舌。
“不不不,雪晴不要钱,我阿爷说了,分文不取,只盼陈大哥养好伤早日寻亲去便好!”
这女孩坚决地摇了摇头,推开了陈端递来的银钱,神情更是慌乱了。
陈端推辞再三,见她执拗的不肯接受,只能作罢,想着在离开村子前,偷偷留下银子便好。
雪晴,孙雪晴?
这老孙头人长得一般,孙女还挺好看的!陈端将银子揣回了怀里,心里品着这个名字,觉得确实人如其名,如雪落天晴般让人惊艳,长大了定然是个美人胚子。
雪晴见陈端收回来银子,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悄悄往前挪了半步,面露为难的压低声音说道。
“不知陈大哥要在村里待多久,村里…… 最近有些不对劲,等伤好了,还是要尽快离去吧!”
陈端皱了皱眉头,他能感觉到雪晴这番话不是要赶她走,不久前里正话里话外也有这意思,看来这村子确实出了问题。
“大哥哥,这是真的,前阵子王婶家、老张叔家,好好的人突然就得了失心疯,见人就撕咬,还连着数日不吃不喝的,脸色青黑的吓人!
“半夜的时候,好多人还拼了命的往村口那棵老柳树下跑,跪在地上又哭又喊,说些听不懂的胡话,等你伤好了,就快走吧!”
孙雪晴回忆起这些,小脸上还带着些恐惧的神色。
她说完这番话,就转身往家里跑去,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屋舍之间。
己经经历过尸魔的陈端,对孙雪晴所言,己经有了六七分的相信,这村子确实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侵蚀。
从他进入村子的那一刻,就像是被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连正午烈阳照射的时候,这里都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阴寒,像是被什么猛兽首视着一般。
这种气息,跟尸魔散发的却也迥异,没有那股子死寂跟腐臭,却让人有种窒息的诡异甜腥。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既然这怪异的东西还没发作,当务之急还是先填饱肚子,把伤势养好,再谋出路。
料想这山脚旮旯,也冒不出什么惊世的邪祟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