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土腥气呼啸而过，杂乱草丛深处，褚云帆的气息凝固在喉咙。
他弯腰，贴地躲进一片朦胧月色下的高墙阴影。
背后的脚步声愈发急促，沈家的家丁携火把循着血犬的叫声疾追不舍。
空气里硝烟未散，他的手心仍留着攫住那绸缎剑刃时被震的微微发麻。
“快！
此处有人踏草过！”
火光照在夜色里，映出窸窣人影。
褚云帆将心一横，探头观察，黑发重重覆在额前。
昏黄火光在石板巷口不住摇曳，那一刻，他脑中浮现出课堂讲授的心理学——人在绝境时，常有意想不到的反应。
这时，脚边轻轻一踢，碰到一块小石头。
他屏息，小心拾起，将石头远远扔向右侧空院。
石头落地，发出急促的几声闷响。
家丁们一窝蜂追向右侧，火把与叫声渐行渐远。
褚云帆趁机翻入身旁外墙破口，险险避过一劫，却险些与另一道人影撞个正着。
那人身量颀长，衣衫陈旧却精神矍铄，眉眼清净利落，蹲在回廊檐下喘息。
对方侧首，亮起一双警觉的眼睛。
“你是谁？”
褚云帆悄声问道。
“呵，先问你是谁才对吧？”
那人微微皱眉，却语气坦荡，“我是周鸣岳。
你，也是在逃？”
周鸣岳……褚云帆心头一紧，下意识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沈府家丁的叫喊中识得。
他琢磨着答：“只是路人，被无辜牵连。”
两人对视片刻，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警惕与疲惫，环境迫使他们放下戒心。
周鸣岳率先移开目光，小声道：“快随我走，此地难久留。”
两人摸索着穿越残旧回廊。
月光映在焦黑檐瓦与断垣残壁上，沈府的厮杀己波及外围。
不远处传来剑器撞鸣，隐约有女子清喝之声。
褚云帆心跳加速，那是沈如歌的声音。
他迟疑了一下，却被周鸣岳拉住：“除非你活够了，否则不该回头看热闹。”
“她……”褚云帆咬了咬牙。
周鸣岳低声道，“沈家事变，能逃下来的没几个。
此刻谁都很难自保。
你若信我，随我走一程。”
褚云帆目光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与漫天夜色之间徘徊。
矛盾豁然，他终究选择跟随周鸣岳沿着废井小道疾行。
从围墙裂缝钻出，前方是一片荒芜的杏林。
树影斑驳，泥土间露出破碎的青石铺路。
两人行至林中深处，终于暂时脱离新闻的脚步声。
月亮沉重悬浮在树梢上，西周一片死寂。
褚云帆的胃里仍咕咕作响。
他几小时前跌入这里，尚未来得及弄清身处何地，便狼狈奔逐。
“喂……你怎么会在沈家？”
周鸣岳眨了眨眼：“我本是来给沈大少爷送信，谁知一到便逢叛卫作乱。
我拼死夺路，正巧遇见你。”
“原来如此，”褚云帆低声答。
夜风渐起，忽然间枯叶翻飞。
杏林另一端传来低沉的窸窣声，两道人影迅疾逼近，其中一人足尖沾地如蝶，另一个则身形诡谲，带着野兽般的扑杀气息。
周鸣岳一眼认出危险，沉声道：“别动，有贼人尾随。”
褚云帆大气不敢出。
对方很快便逼到两人近前。
只见为首一人披着墨色夜行衣，脸上戴着半张青铜鬼面，冷冷问道：“两只漏网之鱼，识相的话束手就擒。”
周鸣岳抽出背后短刃，身形绷紧：“你是谁？
为何追杀无辜？”
面具人不答，毡靴微动，气息如狼。
褚云帆心头一紧，耳边只听见自己慌乱的心跳。
在图书馆静谧的桌前，他曾设想过危急时刻的理智，但千钧一发间，没有哪一本书能指点此刻的生死之道。
对方冷笑一声，挥手作势。
另一人倏地扬袖投掷，黑色飞镖如蝗过境扫来。
周鸣岳身形一闪，拉着褚云帆滚倒在地。
落叶纷飞间，周鸣岳低声吼道：“分开逃，东边有条小溪，能进林再说！”
褚云帆咬牙，本想反驳，但一记冷刃己贴至咽喉。
他只能狼狈跳起，朝林中深处奔去。
身后传来兵刃撞击之声。
褚云帆回头，看见周鸣岳己与面具人短兵相接，攻守如风。
对方武艺明显高出一筹，周鸣岳却咬牙支撑，招式之间尽显死斗决心。
首觉逼着褚云帆往前狂奔，落叶扑面，枝条划破前额。
夜色冷冽，鼻腔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铁锈气息。
他摸索着腰间，忽然想起外袍夹层里藏着棍状的公章印石——不过拳头大小，却也沉甸甸握在掌心。
脚步一顿，背后有风声紧逼。
他突然闪身回旋，将重物向袭击者狠狠抡去。
“咚！”
一声闷响，黑衣人闷哼了一声，扑倒在地。
褚云帆没敢多看，飞速绕开死角冲进夜色。
落脚间，一汪清溪拦住了去路。
林中月色水声，冰凉彻骨。
他正踌躇，耳后厉啸更近。
褚云帆屏住呼吸，纵身踏进浅水，强忍***，顺溪而下。
清水翻卷，裤腿湿透。
他顾不得形象，压低身体潜行数十步。
水草缠脚，速度大减，汗水和冷意交织在一起。
数息之后，有人影晃动。
周鸣岳拖着伤腿蹒跚追来，喘息着低喊：“快，跟我走！”
褚云帆急忙将一截树枝递了过去，合力拖他上岸。
两人并肩倒在溪畔粗喘，夜色下只剩轻轻虫鸣与自己的脉搏声。
短暂的平静叠加着劫后余生的惊悸。
褚云帆刚想开口，远处再次传来杂乱步伐。
这一次，是大批家丁、叛卫与贼人的混杂脚步。
“我们要离开，被发现便死路一条。”
周鸣岳低声道，眼中既有疲惫也有不服，“你胆子不小，刚才那一砸若慢半息，后果不堪设想。”
褚云帆强作镇定，小声道：“没得选择，只能拼。
你会点武功？”
“比你多一点罢了，”周鸣岳咧嘴苦笑，露出被血色染红的门牙，“以后有机会教你几手。”
夜色无声收敛。
两人各自沉默，却都清楚：此刻结下的同伴之谊，比任何誓言都实在。
穿过溪流尽头，前方便是通往城郊的碎石小径。
远远望去，几缕灯火映在朦胧夜色之下，是下一处栖身之所，还是新一场危机的开始，谁也说不准。
褚云帆回望死后的树林，静静地握紧手里的印石。
他明白，在这个陌生世界里，任何一次仓皇逃亡和殊死挣扎，都是江湖生存的真正启蒙。
夜色如盖，前路恍惚迷离——可脚下每跨出的一步，都再无法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