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岸……一海里、五海里、十海里……离我上岸十万八千里了喂!”
徐衍(AKA船工徐二)有气无力地挥舞着比他还高出两头的扫帚。
海风咸湿,带着初春的寒意,将他身上质地粗劣的短褐吹得紧贴在胸膛上,一点也不仙风道骨,只有满身咸腥味。
他机械地扫着角落的积水。
“徐二!
晨诵吐纳术练了?
就在此偷奸耍滑!”
中气十足的呵斥劈开风浪而来。
徐衍手一僵,扫帚“哐”地栽进污水中,脏水点子溅上青白道袍。
徐福的拂尘柄精准地勾住扫帚柄夺了过去,一脸恨铁不成钢:“没听见为师说话?”
“师父!”
徐衍一脸苦大仇深,“你也没教我什么炼气的法子啊?”
他本来觉得,穿越就穿越吧,历史上下五千年都刻在脑子里。
弄个小官当当,让政哥刮目相看,剧本不都这样的吗?
可谁知,连始皇帝的面都没见上,就被他这无量师尊打包塞在船上,美名其曰“寻仙问道,为君分忧。”
好吧,这也算跟政哥搭上联系了。
“胡吔!”
徐福胡子一翘,拂尘柄差点点到他额头,“道法玄妙,功在持久!
徒儿你看——”他用力拍拍胸口,声音梆梆响,“为师日日吐纳服气,你那些师兄弟,来到船上,个个口吐污血,唯有你师父安然无恙。”
徐衍咽了口唾沫,把后槽牙咬得嘎吱响。
盯着徐福油亮的嘴角:“你这老头,啃剩的桃核都比我们伙食稠……施舍我点瓜果,也能给你保证不吐血!”
到底没敢吐一个字。
毕竟,船上米缸钥匙拴在老道裤腰带上。
昨儿徐三只是抱怨了句,粥还没泔水稠,今早就被派去拉船帆。
虽然徐衍也知道,这老头为了确保整船人都能吃上,粮食就那么点,全得紧着嚼,是得缩减。
但他心里那团火还是呼呼往上冒。
凭什么啊?
原本他在家备考奋战,马上就要上岸了。
结果一觉醒来,饭碗成了破碗,还得在这儿吭哧扫污水?
看着徐福那油光水滑的嘴角,徐衍恨不得抢了那裤带上的钥匙,自己掌勺!
徐衍刚想看看海上风光,换换想骂街的心情,却看见天边黑压压一阵云彩,指着那边:“师父你看?”
徐福顺着他手指方向一瞥,那张油光水滑的老脸“唰”地褪了色,连胡子都忘了翘:“首娘贼的晦气!
旋风贴海皮刮骨,恶风来了!
快!
快回船舱!”
徐衍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叫恶风,徐福己经一脚踹在他***上:“耳朵塞鱼鳔了?!
都滚回舱去!
堵死门窗!
抱紧船柱!
不想喂王八就动起来!”
他连滚带爬冲进船舱,舱里己经乱成一锅滚粥。
几个面黄肌瘦的师兄弟死死抱住装米的粗陶缸,缸体随着船身剧烈颠簸“哐哐”砸在木板上,跟打鼓似的。
徐衍这才明白,老道口中的恶风是什么意思,自己本来好不容易快要接受穿越的事实,结果现在又要挂了?
老天爷,你何其不公?
徐衍干脆眼一闭,往后一躺,做好了面对风暴的准备。
耳畔是飓风的尖啸、巨浪冲击木板的碎裂声、徐福变调的嘶吼、和同门们绝望的哭喊。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很快,船舱里那点声儿全没了。
世界一片死寂。
徐衍感觉自己是滩烂泥,被糊在又冷又硬的石头上。
骨头缝里都透着酸,五脏六腑挪了位似的。
他勉强睁开一条缝儿,只觉得阳光扎眼。
老天爷,我还没死啊?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来得及感受。
一个湿乎乎的东西,“呼啦”一下盖住了他半张脸。
“唔——呕!”
徐衍魂儿都吓飞了一半,以为是海里啥怪物要来啃脸!
手脚被冻僵了似的不听使唤,只能本能地偏头想躲。
那玩意儿热乎乎的,力气贼大,带倒刺的舌头刮过脸颊皮肤,又痛又痒,还黏糊糊的。
“舔舔舔,死老牛!
跟你说多少回了,地上的东西不能吃!
也不怕吃坏肚子!”
一个脆生生的童子音儿响起。
那“怪物”停了动作,徐衍终于能喘上口大气了,也能睁开了眼。
这也看清了,他脸旁杵着一颗硕大的牛脑袋!
青色的大牛眼珠子正滴溜溜好奇地看着他,鼻孔喘出的粗气喷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牛头上方,探出个小脑袋瓜。
瞧着也就***岁,梳着俩小揪揪,脸蛋儿圆鼓鼓红扑扑的,像个刚出锅的白面馒头。
就是那翻着的白眼和噘得嘴,显示出他此刻非常不爽。
小道童穿着一身素白道袍,背着一个对他来说明显过大的竹篓,里面鼓鼓囊囊塞满了药草。
手里紧紧攥着一根……嗯,看着像是搓烂了的草绳绳子,另一端就系在那青牛的鼻环上。
“你……”徐衍嗓子眼干得像火烧,刚冒出一个字就咳得惊天动地,感觉要把肺管子咳出来。
“咳!
咳咳!
……我……我哪儿的……东西!
我是人!
大活人!”
那小道童跳下青牛,凑近两步,踮着脚,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把狼狈不堪的徐衍扫量了一遍。
“哦。”
小道童撇撇嘴,对着旁边还在嗅徐衍衣服的大家伙喊:“老牛,听见没?
是个人,不是啥能吃的海货精怪。
行了别舔了,脏!”
那巨大青牛,也不知听懂没,打了个响鼻,扑了徐衍一脸带着草腥的热气,意犹未尽地用湿鼻子蹭了蹭徐衍冻僵的胳膊,才慢悠悠地退开一点。
粗大的蹄子踩在沙砾上,发出沉闷的“嗵嗵”声。
徐衍:“……”他感觉自己刚才还不如被那风浪卷走得了!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不听使唤,又重重摔回冰冷的礁石窝里,疼得“嘶哈”一声。
“哟,还挺有劲儿?”
小道童歪了歪头,大眼睛里没啥关心,就是觉得新奇。
“我……我船……”徐衍喘着粗气,艰难地伸手指着海面。
哪里还有什么船?
只有茫茫无际的海岸线,阳光刺眼,远处碧波荡漾,仿佛刚才那场要命的恶风只是他做的一场噩梦。
“船?
烧火劈柴都用不上的破烂木头,都被浪卷走啦!”
小道童说得理所当然。
徐衍看着远处的海,心里拔凉拔凉的。
徐福那油光水滑的老脸也不知是死是活,关键是好歹徐福和政哥能扯上关系,那吃的也是皇粮?
可现在呢?
《鲁滨逊漂流记》秦朝版。
一股绝望涌上来,徐衍眼前阵阵发黑,只想彻底晕过去。
那小道童看他一副又要撅过去的样子,抓了抓头上的小揪揪,总算想起来点啥:“唉,你这人咋这么不禁逗……喂!
别真晕啊!
还能说话不?
我家老爷说了,只要你没咽气儿……怎么说晕就晕,”他一边嘟囔,一边费劲儿地弯腰,试图去拽徐衍:“啧,真沉!
老牛,你舔的烂摊子,快来搭把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