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雨终于歇了半日，天空却依旧像一块架起来的铅灰色灰色塑料布积攒了一个大大的水包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
刘微寒站在靖远集团总部大楼前，指尖攥着采访提纲，指腹无意识地蹭过纸页边缘——那是她昨晚反复修改了三遍的稿子，每一个问题都看似温和，却藏着指向五年前的暗线。
大楼的玻璃幕墙映着灰蒙蒙的天，门口的旋转门如同巨大的齿轮，不断吞吐着穿着精致的职员。
刘微寒深吸一口气，将帆布包往肩上提了提，包里除了录音笔和相机，还放着父亲旧部李叔叔偷偷塞给她的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明远资本·陈砚”五个字。
她还没查清这个“陈砚”是谁，却知道这一定和父亲的案子有关，而今天，或许能从靖远找到些线索。
“刘记者，这边请。”
公关部的林薇快步迎上来，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西装套裙，肤色***在柔和的灯光下熠熠生辉，笑容标准却疏离，“欧阳总正在开视频会议，您先在三楼的会客室稍等，会议结束后我再带您去顶层。”
刘微寒点点头，跟着林薇走进电梯。
电梯镜面映出她的身影：简单的米色针织衫，深色牛仔裤，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和周围穿职业装的职员们比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林薇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笑着说：“刘记者看着很年轻，没想到能写出那么有深度的报道，欧阳总常说，现在敢说真话的记者不多了。”
“只是做了分内的事。”
刘微寒淡淡回应，心里却警铃大作。
欧阳靖这话，是在试探她的立场，还是在暗示什么？
她想起昨晚王哥说的话：“靖远这种大集团，公关手段比谁都厉害，你可别被他们的这些糖衣炮弹迷惑了。”
电梯在三楼停下，走廊铺着深灰色的地毯，踩上去柔柔的，没有一点点的声音。
林薇推开一间会客室的门：“您先坐，我去给您倒杯咖啡。
对了，隔壁就是资料室，您要是等得无聊，也可以去看看，里面有我们集团的发展资料，都是公开的。”
刘微寒心里一动，嘴上却客气道：“不用麻烦，我在这儿等就好。”
林薇笑着离开后，刘微寒坐了没两分钟，就起身走向隔壁的资料室。
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隙，她轻轻推开，里面摆满了深色的资料架，整齐地放着各类文件和画册。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架子上的标签，在“合作项目2018-2020”那一栏停住——2018年，正是父亲出事的年份。
她伸手抽出最上面的一份文件，封面上写着“明远资本合作项目（非机密版）”，右下角印着靖远集团的logo。
心脏猛地一跳，她快速翻开，里面记录着当年靖远与明远资本合作的基本信息：项目名称、合作金额、负责人……在“联合负责人”那一栏，赫然写着“刘振明、陈砚”两个名字。
陈砚！
刘微寒的指尖微微颤抖，她终于知道李叔纸条上的名字是谁了。
她继续往下翻，想找到更多关于陈砚的信息，可后面的内容大多是无关紧要的流程记录，关于核心操作和人员背景的部分，都被用白色贴纸盖住了，只留下模糊的痕迹。
“刘记者，找到想看的资料了吗？”
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从门口传来，刘微寒吓得手一抖，文件差点掉在地上。
她回头，只见欧阳靖站在门口，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没系领带，领口的两颗扣子解开，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冷硬，多了些随性。
他的手里拿着一杯咖啡，热气袅袅，眼神落在她手中的文件上，深邃难辨。
“欧阳总。”
刘微寒定了定神，把文件放回架子上，“我只是随便看看，没想到打扰了。”
“没关系。”
欧阳靖走进来，将手里的咖啡递给她，“林薇说你喜欢喝美式，不加糖不加奶，不知道对不对。”
刘微寒接过咖啡，杯壁传来一丝温热。
他竟然连她的口味都查好了？
是早有准备，还是巧合？
她握着杯子，轻声道谢：“谢谢欧阳总费心了。”
“应该的。”
欧阳靖走到资料架前，目光落在“明远资本”的文件上，“你对这个项目感兴趣？”
刘微寒的心跳漏了半拍，她知道这是他的试探，却还是顺着话头说：“只是好奇，毕竟是五年前的项目，想了解一下靖远早期的合作模式。”
欧阳靖转过身，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五年前的事，很多人都忘了。
不过这个项目，确实对靖远很重要——那是我们第一次涉足金融领域，虽然最后因为一些意外，合作提前终止了。”
“意外？”
刘微寒追问，“是指明远资本后来的变故吗？”
欧阳靖的眼神暗了暗，没首接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我们去顶层吧，采访可以开始了。”
他率先走出资料室，步伐沉稳，背影挺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刘微寒跟在他身后，手里握着那杯美式，咖啡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知道，欧阳靖在回避关于明远资本和陈砚的话题，而这种回避，恰恰说明这里面有问题。
刚才在文件里看到的“陈砚”，到底是谁？
他和父亲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电梯里一片寂静，欧阳靖看着电梯门上映出的两人身影，忽然开口：“刘记者，你父亲……是刘振明吧？”
刘微寒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
他怎么知道？
是早就查过她，还是……她强压下心里的震惊，点头道：“是。”
“我和他见过一面。”
欧阳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回忆，“五年前的行业峰会，他给我提过一些关于金融与科技结合的建议，很有见地。
可惜后来……”他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惋惜，又像是别的什么……刘微寒紧紧握着咖啡杯，咖啡杯有些抖。
他果然认识父亲！
可他为什么现在才说？
是故意在这个时候提起，打乱她的节奏吗？
她想问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想问他是不是认识陈砚，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现在没有证据，贸然追问，只会打草惊蛇。
电梯在顶层停下，门缓缓打开。
欧阳靖率先走出去，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请进。”
办公室很大，一面墙是落地玻璃窗，可以俯瞰整个A市的景色。
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巨大的黑檀木办公桌，上面整齐地放着几份文件和一个笔记本电脑。
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休息区，摆着两张沙发和一张茶几，茶几上放着一盆绿萝，是整个冷色调办公室里唯一的一抹绿色。
“坐吧。”
欧阳靖指了指沙发，自己则坐在对面，“采访可以开始了，你想问什么，都可以说。”
刘微寒拿出录音笔，按下开关，目光落在采访提纲上，却没立刻提问。
她看着欧阳靖，忽然想起那晚在迈巴赫里的场景，想起他说“看到的未必是真的”，想起他书房里那张和父亲的合影——眼前这个男人，就像一团雾，看似清晰，实则藏着太多秘密。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首视着他的眼睛，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欧阳总，外界都说靖远是您白手起家创立的，但据我了解，五年前您就己经和明远资本有过深度合作，这似乎和‘白手起家’的说法有些出入。
请问，靖远创立初期，是否有其他资本支持？”
欧阳靖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他看着刘微寒，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开口：“刘记者，你很首接。
不过，‘白手起家’从来不是指没有任何帮助，而是指在困境中坚持下来。
至于靖远的资本来源，都是合法合规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却没有正面回应“其他资本支持”的问题。
刘微寒知道，这场采访，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棋局，而她和欧阳靖，都是下棋的人，谁先露出破绽，谁就输了。
窗外的天空又开始飘起小雨，雨点落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刘微寒看着欧阳靖，继续提问，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从企业发展历程到资本运作，从科技伦理到社会责任，每一个问题都试图撕开他完美的面具。
而欧阳靖始终从容不迫，回答得条理清晰，既展现了企业的正面形象，又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敏感话题。
他甚至在谈到“企业责任”时，主动提到了五年前的明远资本项目：“当年那个项目虽然失败了，但让我们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企业不能只追求利益，还要考虑社会责任。
后来靖远投入大量资金研发环保科技，也是受了那个项目的启发。”
刘微寒握着录音笔的手紧了紧，他又在回避关键问题！
她正想追问，欧阳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刘微寒说：“抱歉，我接个电话。”
他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刘微寒，声音压得很低，只能隐约听到“陈总项目尽快处理”几个字。
刘微寒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陈总？
会不会是陈砚？
欧阳靖挂了电话，转过身，脸上己经恢复了平静：“抱歉，有点急事。
采访可以先到这里吗？
剩下的问题，我们下次再聊。”
刘微寒点点头，收起录音笔：“好，谢谢欧阳总今天抽出时间。”
她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欧阳靖突然叫住她：“刘记者。”
她回头，只见他看着她，眼神深邃：“关于你父亲的事，我很遗憾。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找我。”
刘微寒的心猛地一跳，他为什么突然提起父亲？
是同情，还是试探？
她看着他，笑了笑：“谢谢欧阳总，不过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
说完，她转身走出办公室，关上门的瞬间，她靠在墙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刚才在办公室里的半个多小时，比她跑一个月的采访还要累。
欧阳靖的从容和冷静，让她意识到，想要从他嘴里挖出真相，比她想象的还要难。
电梯缓缓下降，刘微寒看着镜面里的自己，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
她知道，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始，而她，绝不会轻易认输。
她拿出手机，给李叔发了一条消息：“查到陈砚是谁了吗？
他和靖远有关。”
很快，李叔回复了消息：“陈砚是海晟集团的董事长，五年前和你父亲、欧阳靖都有过合作。
当年你父亲出事，他是最大的受益者。”
海晟集团？
陈砚！
刘微寒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终于找到了新的线索。
她握紧手机，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下一次，她一定要让欧阳靖，露出真正的面目。
雨还在下，刘微寒走出靖远集团大楼，撑开那把黑色的伞。
伞面挡住了雨点，却挡不住她心里的灼热——她知道，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