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地上伏尸处处,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或者说,一场权力的洗牌。
萧昭璃,曾经金尊玉贵、权倾朝野的摄政长公主,此刻发髻散乱,被两名甲士粗暴地押解着,踉跄前行。
她没有被押往阴冷潮湿的宗人府大牢,也没被拖往斩首示众的刑场,而是被推入了段云殿。
那个她曾经的寝殿。
那里曾是她运筹帷幄、批阅奏章之地,也是她在这吃人深宫里,唯一能卸下防备的方寸之所。
如今,却成了她的赐死之地。
真是莫大的讽刺。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夕阳的金辉涌入,映出来人的身影。
最前面的是二皇子萧明钰,她名义上由同一“母妃”抚养长大的弟弟。
他穿着本该合身的朝服,却总显得肩背局促,此刻眼神频频躲闪,不敢落在萧昭璃身上。
“如何?”
萧明钰问向旁边捧着托盘的太监。
托盘上,白绫、匕首、鸩酒,一应俱全。
那太监扑通一声跪下:“回…回殿下,长公主…长公主不肯选…”萧明钰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
殿内一时只剩下他,以及他身后沉默伫立的两人。
他的生母林贵妃,和如今深得他信任的禁军副统领、忠勇侯世子,楚朝晖。
萧明钰踌躇半晌,看向楚朝晖:“不如…”不如就此作罢?
不如将她软禁在别宫?
不如贬为庶人、流放千里?
后面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在那两人冰冷的注视下,终究没能说出口。
“楚世子?”
萧明钰求助地喊道。
楚朝晖垂在身侧的手蓦地动了动,像是刚从往事中回过神来。
他或许是想起了眼前这位阶下囚长公主,曾经是何等的风华绝代、权势煊赫,又或许是想起自己是如何借着她的信任,在她背后与林贵妃暗通款曲。
最终,楚朝晖低眉敛目,缓缓开口,字字如冰锥,扎向萧明钰那点可怜的犹豫。
“殿下,长公主临朝称制,己是前所未有,悖逆祖制。
殿下才是名正言顺的继位之君,可曾想过,这天下百姓,只知摄政长公主威名…”楚朝晖微微抬眸,扫过萧明钰变色的脸,继续道:“明日便是殿下的登基大典,今日是拨乱反正、永绝后患的最后时机。
殿下何必为这一时妇人之仁,留此隐患?
须知,猛虎酣卧于榻侧,终是噬人之患。”
“可她…她毕竟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也是…也是母妃您抚养长大的…”萧明钰转头看向林贵妃。
“殿下重情重义,天地可鉴。”
林贵妃踩着绣鞋,一步步走向萧明钰。
“可我的好钰儿,你睁大眼睛看看!
你的好姐姐,是如何‘回报’我们母子的?
她仗着陛下的宠爱,独揽朝政,何曾将你我母子放在眼里?”
“她屡次三番以‘朝局不稳’为借口,推拒大典,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又可曾顾念过半分养育之恩?
可曾想过这大启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不可一日无君?”
林贵妃又逼近一步,语气咄咄:“今日若不是楚世子当机立断,控制宫禁、清除她的党羽,明日龙椅上坐的是谁,还未可知呢!
钰儿,听母妃的话,你先回去准备大典,这里… 交给母妃和楚世子就好。”
楚朝晖适时躬身:“贵妃娘娘所言极是。
殿下乃万金之躯,不宜沾染此地污秽。
微臣定当处理妥当,不负殿下所托。”
萧明钰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猛地转身,逃离了这座让他窒息的大殿。
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殿内光线暗了下来。
林贵妃屏退了最后两个守门的宫人,亲自走过去,将殿门闩上,然后端起托盘里的鸩酒,走向殿中央那架凌乱的金丝凤榻。
萧昭璃就靠坐在榻边,哪怕凤袍破碎,背脊依旧挺得笔首,透着不容侵犯的贵气,仿佛不是将死之人,只是累了,稍作歇息。
“璃儿,别怪母妃心狠。”
林贵妃站在她面前,虚伪的惋惜道,“要怪,就怪你偏偏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你太聪明,太能干,挡了钰儿的路。
若安分守己做个普通公主,或许还能得个善终。”
萧昭璃猛地抬眼,林贵妃似是享受着她的反应,轻笑出声:“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你的好母后,当年为何会突然早产、血崩而亡?
呵呵…若不是她挡了我的路,若不是陛下眼里只有她…这后位,这太后之位,早该是我的!
钰儿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她俯下身,贴着萧昭璃的耳朵,用最轻柔的声音,说着最残忍的话。
“抚养你,不过是为了让陛下看着,我是多么的‘贤良淑德’!
更是为了让你成为钰儿的垫脚石!
可惜啊可惜,你不识趣,偏要‘功高震主’!”
楚朝晖这时也走到林贵妃身侧,微微俯身:“长公主殿下,臣‘感念’您昔日提携之恩,特来送您最后一程。”
“您为二皇子呕心沥血,铲除异己,稳固朝纲,甚至不惜背着‘干政’的骂名…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
臣实在好奇,您…可曾后悔?”
后悔?
萧昭璃终于抬起头,那双曾映着江山万里、运筹帷幄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翻涌着滔天恨意。
原来如此!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谎言和阴谋!
她以为的养育之恩,不过是踩着她性命铺就的向上之路!
萧昭璃扫过林贵妃那保养得宜却刻薄的脸,扫过楚朝晖那小人得志的虚伪嘴脸,伸手夺过了那杯鸩酒。
看着杯中晃动的毒液,她仿佛看到了父皇提起母后时的哀伤,看到了那些她曾为萧明钰铲除的政敌、临死前不甘的怨恨。
也看到了…那个曾在乱军之中,替她挡开致命一击、戴着面具的“楚世子”…最终,所有碎片般的记忆,都定格在眼前楚朝晖这张“陌生”的脸上,竟连半分昔日舍身相护的影子都寻不见。
哈哈哈……极致的心痛与荒谬感冲击着萧昭璃,她仰起头,将那杯鸩酒一饮而尽。
玉杯从她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辛辣的毒液迅速吞噬了她的五脏六腑,剧痛袭来。
萧昭璃支撑不住身体,向前倾倒,双手死死抠住地砖,用力之猛,竟生生折断了指甲。
随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掷地有声道:“若有来生…我萧昭璃…必饮尔等之血!
食尔等之肉!
此仇此恨…不死…不休!”
………………额间传来一阵冰凉湿润的触感,耳边是少女轻柔焦急的呼唤。
“殿下?
殿下您可是又梦魇了?
额上全是汗呢!”
萧昭璃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金丝帐顶,还绣着鸾鸟衔枝的纹样。
窗外熹微的晨光,泛着柔和,照着床边侍女那张满是担忧的脸庞。
萧昭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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