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腐臭味和远处飘来的廉价合成香料气味混杂在一起,刺鼻难闻。
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脖子流进衣领,让我打了个寒颤,左臂的伤口也开始传来阵阵灼痛。
“不能停留,他们有天网系统。”
法哈尔的声音压得很低,他的机械义眼在黑暗中微微转动,扫描着巷口。
“跟我来。”
他像幽灵一样穿梭在狭窄的巷道里,对这片我自以为熟悉的区域展现出惊人的了解。
我们避开主干道的监控探头,钻进更深的阴影处。
城市的霓虹在这里变得稀疏,只有积水坑映照出破碎的光斑。
“你的伤,”法哈尔头也不回地问,声音带着喘息,“需要处理。”
“死不了。”
我咬着牙回答,心思却完全不在伤口上。
我的大脑如同被投入石块的湖面,波澜西起。
那些被封印的记忆碎片,正随着每一次心跳,一下下地撞击着意识的堤坝。
母亲的手指,那道疤痕的形状,比我在梦中看到的更为清晰。
还有她将那个小小的、带着体温的金属物体塞进我手心时的触感——冰凉,却莫名让人安心。
“那个密钥……”我喃喃自语。
法哈尔猛地停下脚步,在一堆废弃的建材后蹲下,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你想起了什么?”
“我母亲……她给了我一个东西,和你的芯片很像。”
我握紧了手中的芯片,它坚硬的边缘硌着掌心。
“她说……永远不要相信他们给你的记忆。”
法哈尔的机械义眼闪过一丝复杂的微光,像是欣慰,又像是悲伤。
“她是对的。
她也是早期计划的受害者之一。”
我的心猛地一沉。
母亲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在我二十二岁那年,正好是我记忆开始变得“清晰”的时间点之前。
这难道是巧合?
远处传来了悬浮引擎特有的低沉嗡鸣,由远及近。
是安全局的巡逻车。
法哈尔一把拉住我,缩进更深的阴影里,屏住呼吸。
探照灯的光束从我们头顶扫过,照亮了前方巷口湿漉漉的墙壁。
引擎声渐渐远去。
“旧总部不远了,但我们需要通过一个检查站。”
法哈尔低语,“你的脸可能己经被标记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的,现在的我,在安全局的系统里,己经从合作者变成了通缉犯。
这种身份的瞬间转换让我一阵眩晕。
“走下面。”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
作为在这片街区生活多年的土著,我知道一些连官方地图上都没有标注的路径。
“我知道一条路,从老地铁的维修通道走,能绕过那个检查站。”
法哈尔略显惊讶地看了我一眼,随即点头。
“带路。”
我们钻进一个被涂鸦覆盖的通风口,沿着生锈的铁梯向下,进入了城市的地下脉络。
这里空气污浊,弥漫着铁锈、霉菌和某种化学制剂的味道。
昏暗的应急灯每隔很长一段距离才有一盏,提供着聊胜于无的照明。
在单调的行走和攀爬中,沉默笼罩着我们。
只有脚步声、喘息声和远处管道滴水的回声。
“我们当初……是怎么认识的?”
我打破了沉默,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
法哈尔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在‘灰色市场’。
你当时在帮一个老人修复被他儿子不小心格式化的记忆芯片,分文未取。
我发现你对记忆编码的理解异于常人,而且……你有着某种不安分的特质,对官方宣传的那套‘记忆优化’理论充满怀疑。”
我沉默着,试图在空白的过去中寻找这段经历的影子,却一无所获。
这种感觉令人抓狂——别人在讲述你的人生,而你却像个旁观者。
“后来呢?”
“后来我们组建了‘回声’。”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的苦涩,“最初只有几个人,后来慢慢壮大。
我们共享技术,调查失踪的记忆技师,追踪那些来源可疑的大规模‘记忆净化’宣传。
你负责技术破解,我负责外围联络和行动……”他突然停住,举起手示意我停下。
前方通道的尽头,隐约传来人声和设备的电流声。
我们悄无声息地靠近,躲在巨大的管道后面向外窥视。
通道尽头连接着一个较大的地下空间,那里似乎是一个临时检查点,有两名穿着黑色制服、配备轻型装甲和武器的人在把守。
他们不是安全局的常规部队,装备更精良,风格也更……粗粝。
“是‘清道夫’,”法哈尔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安全局外包的黑手套。
他们在这里,说明莫里斯不想让常规系统知道这次行动。”
我的心沉了下去。
“清道夫”臭名昭著,他们处理“脏活”,不留活口。
“还有别的路吗?”
我问。
法哈尔的机械义眼微微转动,似乎在扫描计算。
“有,但需要绕很远,而且不确定是否被封锁。
这里是最近的入口。”
我观察着那两个守卫的位置和巡逻路线,一个冒险的计划在脑中成形。
我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几枚用于紧急情况的小型电磁脉冲器——记忆修复师有时需要应对不合作的、植入过战斗义体的客户。
“我引开他们,你趁机过去。”
我说。
“太危险了!”
“他们要找的是我和你,但我的脸是刚上名单的,识别优先级可能没那么高。
而且我知道怎么对付这些依赖电子设备的人。”
我拿出两枚脉冲器,设定好触发延迟。
“你到达总部后,如果我没跟上,就想办法自己解锁芯片。”
法哈尔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机械手指力量很大。
“我们一起走。”
我看着他那只有着独特铜色纹路的义眼,梦中坠落的感觉再次袭来。
“我们必须知道真相,卡里姆。
无论那是什么。”
我叫了他的名字。
那一刻,他眼中闪过一丝震动。
没有再犹豫,我将一枚脉冲器朝着侧面的一条管道滚去。
几秒钟后,一声轻微的“嗡”声响起,不远处的一盏灯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那边!”
一个守卫立刻警觉,端起武器向那个方向移动。
另一名守卫则保持着原位,警惕地扫视着我们藏身的方向。
我深吸一口气,将第二枚脉冲器朝着相反方向扔出。
就在它触发的瞬间,我猛地从藏身处冲出,向着检查点旁边的障碍物跑去。
“站住!”
留守的守卫发现了我,举起武器。
我没有停下,只是拼命奔跑。
子弹打在身边的混凝土上,溅起碎屑。
我听到身后传来法哈尔快速移动的脚步声,他正利用我制造的混乱冲向通道尽头。
留守的守卫调转枪口,似乎试图瞄准法哈尔。
我不能再让他有机会。
我停下脚步,转身,举起双手。
“我投降!”
我大声喊道,吸引他的注意力。
守卫愣了一下,枪口下意识地对准了我。
就在这一刹那,法哈尔的身影消失在了通道尽头的阴影里。
成功了。
守卫似乎意识到上当了,恼羞成怒地向我走来。
另一名守卫也折返回来,两人呈夹击之势。
我慢慢后退,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脱身之计。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尖锐的头痛猛地袭来,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刺入太阳穴。
我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眼前闪过一片混乱的画面:· 一个布满屏幕的房间,数据和人脸快速滚动。
· 法哈尔年轻些的脸,带着焦虑。
“他们发现我们了,索尔,必须执行‘净化’协议!”
· 那双女人的手,将芯片塞给我。
“记住,真实存在于碎片之中……”· 巨大的爆炸声,火光冲天,人们的尖叫声。
· 莫里斯指挥官的脸,在闪烁的警报灯下,冷漠地看着我。
“处理干净。”
记忆的洪流冲垮了堤坝,汹涌而至。
我不是无辜的旁观者。
我是“回声”的核心技术人员。
我参与了针对中央广场地下设施的调查。
我确实为法哈尔进行了记忆加密手术。
而爆炸发生那天,我也在现场。
守卫己经走到我面前,粗鲁地抓住我的衣领,将我从地上提起来。
他的同伴拿出电磁镣铐。
头痛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清明。
我看着眼前的守卫,突然开口,说出了一个由法哈尔告诉我的、只有“回声”核心成员才知道的识别暗语。
守卫的动作僵住了,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带我去见‘老钟’,”我忍着喉咙的干涩,继续说道,说出了另一个名字,一个在记忆中刚刚苏醒的名字。
“告诉他,‘记忆迷宫’需要重启。”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眼神中的杀意消退,被震惊和疑惑取代。
他们押着我,走向通道尽头。
那里并非死路,一扇伪装成岩石表面的厚重金属门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灯火通明的空间。
“回声”的旧总部,到了。
而我,这个曾经的记忆修复师,在背叛与逃亡的路上,终于开始拼凑起自己遗失的过去。
真相的面貌正在显现,但它远比我想象的更加黑暗,也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