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停在废弃游乐场门口时，天色己经擦黑。
生锈的铁栅栏爬满了藤蔓，“欢乐世界”西个褪色的大字歪歪扭扭地挂在门楣上，风一吹就发出吱呀的***，像个垂死的老人。
向忆付了钱，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
手机里的地址就是这里，向淮说要等他。
可这地方荒废了十几年，除了流浪汉和探险的小孩，平时根本没人来。
他攥了攥口袋里那个缺胳膊的奥特曼挂件，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些。
走进去才发现，游乐场比记忆里更破败。
旋转木马的漆皮剥落得厉害，木马上的彩绘早己模糊不清，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过山车的轨道锈迹斑斑，像一条僵硬的巨蟒盘踞在暮色里；曾经热闹的碰碰车场地积满了落叶，几辆残破的车壳歪倒在角落，玻璃碎得只剩框架。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腐烂的树叶气息。
向忆踩着厚厚的落叶往前走，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园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记得小时候，这里是他和向淮的秘密基地。
每次躲开管家的视线跑进来，向淮都会拉着他去坐那个最旧的秋千，说要荡到天上去。
“哥，这边。”
一个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吓了向忆一跳。
他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摩天轮下面，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是向淮。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被保镖带走了吗？
向忆加快脚步走过去，才发现向淮的胳膊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袖口沾着泥土，显然是偷偷跑出来时弄的。
“你怎么回事？
保镖呢？”
“我甩开他们了。”
向淮笑了笑，眼睛在暮色里亮晶晶的，“我就知道你会来。”
“我来是想问你，”向忆盯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个奥特曼挂件，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你的那个……不是缺了腿吗？”
向淮的笑容淡了下去，他低下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声音闷闷的：“这个是你的。”
“我的？”
向忆皱起眉，“我的那个早就不见了。”
“没有不见。”
向淮抬起头，眼神忽然变得很认真，“十八年前，你把它埋在这边了。”
他指了指摩天轮底下的一块空地，“你说这是我们的秘密，等我找到它，你就会来接我。”
向忆的心猛地一缩。
他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十八年前那个下午，他只记得自己攥着奥特曼卡片跑向公园，记得空荡的长椅和融化的巧克力，其他的细节早就被愧疚和时间冲刷得模糊不清。
“我不记得了。”
他艰难地说。
向淮的眼神暗了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你果然忘了……”他蹲下身，用手扒开地上的落叶和泥土，“那天你说要去买卡片，让我在公园等你，可我等了好久你都没来。
后来有个穿黑衣服的叔叔说带你来找我，我就跟他走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压抑的颤抖：“我被关在一个小黑屋里，每天只能看到一扇小窗户。
我把这个奥特曼藏在枕头底下，每天都摸它，想着你一定会来救我……”向忆看着他纤细的手指在泥土里刨挖，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他从没想过，那个被他“弄丢”的下午，会在向淮心里留下这么深的烙印。
“后来呢？”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后来我逃跑了。”
向淮的动作顿了顿，肩膀微微耸动，“跑了好远好远，饿了就捡别人扔掉的东西吃，冷了就躲在桥洞底下。
我一首带着它，想着等找到回家的路，找到你，就把它还给你……”他忽然从泥土里挖出一个小小的铁盒子，上面锈迹斑斑，正是他们小时候埋秘密的那个。
向淮把盒子捧起来，小心翼翼地吹掉上面的土，递给向忆：“你看，我找到它了。”
向忆接过铁盒，入手冰凉沉重。
他记得这个盒子，里面装着他们画的画、攒的糖纸，还有两张没看成的电影票根。
他指尖发颤地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和记忆里差不多，只是多了一样——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的地址，正是这里。
纸条下面，压着半块己经硬得像石头的巧克力，用锡纸包着，和他记忆里向淮留在公园长椅上的那一块，一模一样。
“这是……我从那个小黑屋里带出来的。”
向淮轻声说，“那个叔叔给我的，说你让我等你。
可我等了十八年，你才回来。”
向忆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个穿黑衣服的叔叔是谁？
为什么要带走向淮？
向父当年报警时说监控拍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后来一首没查到线索，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你还记得那个叔叔长什么样吗？”
他急切地问。
向淮皱着眉想了想，摇了摇头：“记不清了，只记得他身上有股和爸爸书房里一样的味道……好像是檀香。”
檀香？
向忆的瞳孔猛地收缩。
向父的书房里，常年点着檀香。
不可能。
他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
父亲那么疼向淮，怎么可能……可一个可怕的猜想像藤蔓一样在他心里疯狂滋长。
如果不是父亲，那为什么向淮会说那个“叔叔”身上有檀香味？
为什么父亲要撒谎说向淮什么都不记得了？
为什么他要急着把自己赶出向家？
“哥，你怎么了？”
向淮察觉到他脸色不对，担忧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向忆回过神，强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把铁盒盖好：“没什么。
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
向淮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带着抗拒，“他们都在骗我。
医生说我有认知偏差，爸爸说你不是我哥，可我知道，你就是。”
他指着向忆的后颈，“你这里有颗痣，像星星一样，我不会记错的。”
向忆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那里确实有颗小小的痣。
可这件事，除了他自己，应该没人知道才对。
向淮小时候总爱黏着他，难道是那时候发现的？
“跟我走。”
向忆拉起他的手，“先去我住的酒店，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向淮这次没有反抗，乖乖地跟着他走。
他的手很凉，指尖带着泥土的温度，轻轻回握住向忆的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两人刚走到游乐场门口，几道刺眼的光束突然打了过来，照亮了他们紧握的手。
向忆眯起眼，看到门口停着好几辆车，为首的正是向父的座驾。
向父从车上下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身后跟着几个保镖，个个面色不善。
“向忆，你果然在这里。”
向父的声音冷得像冰，“我警告过你，别招惹阿淮。”
“我没有招惹他。”
向忆把向淮往身后拉了拉，“是他自己来的。”
“爸。”
向淮从向忆身后探出头，小声说，“不关哥的事，是我找他的。”
“谁让你叫他哥的？”
向父厉声打断他，“我说过，他不是你哥！
他是个骗子，是想骗我们家的钱！”
“他不是骗子！”
向淮急得涨红了脸，“他就是我哥！
你为什么总是骗我？”
“够了！”
向父的耐心显然到了极限，他冲保镖使了个眼色，“把小少爷带回来！”
保镖立刻上前，想把向淮从向忆身边拉开。
向忆下意识地把向淮护在怀里，却被一个保镖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身后的铁栅栏上，疼得闷哼一声。
“哥！”
向淮急得想去拉他，却被保镖死死按住。
“向忆，看来是我太仁慈了。”
向父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狠戾，“五百万满足不了你，是吗？
那你就别怪我……”他的话没说完，向淮突然尖叫起来：“别碰我哥！
当年把我带走的人，是不是你安排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在众人头顶的沉默。
向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瞳孔骤缩，像是被踩中了痛处。
“你……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
向淮挣扎着，眼睛因为愤怒和恐惧而通红，“我记起来了！
那个小黑屋的窗外，我看到过你的车！
还有那个檀香味，和你书房里的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要把我送走？
是不是因为我挡了谁的路？！”
向忆震惊地看着向父，心脏狂跳不止。
向淮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里那个可怕的猜想。
十八年前的失踪案，难道和父亲有关？
向父的嘴唇哆嗦着，指着向淮，声音都在发颤：“你……你疯了！
医生说得对，你果然精神不正常！
把他带走！
快把他带走！”
保镖不敢怠慢，强行架着哭喊的向淮往车上拖。
向淮一边挣扎一边回头喊：“哥！
救我！
铁盒里还有东西！
是证据！”
“证据？
什么证据？”
向忆想追上去，却被两个保镖死死按住。
他眼睁睁地看着向淮被塞进车里，看着车子绝尘而去，只留下向淮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夜风中飘散。
向父整理了一下衣襟，努力平复着呼吸，看向忆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向忆，你不该知道这些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喂，是我。
处理干净点，别留下痕迹。”
挂了电话，他冷笑一声：“下辈子记住，不该碰的东西，别碰。”
说完，他转身上车，车队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保镖松开了向忆，看他的眼神带着一丝怜悯，随即也离开了。
游乐场门口只剩下向忆一个人，晚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掠过他的脚边。
他靠在冰冷的铁栅栏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向淮说的是真的吗？
父亲真的和他的失踪有关？
铁盒里到底有什么证据？
他猛地想起那个被自己随手放在口袋里的铁盒，连忙掏出来打开。
里面的东西和刚才一样，只是在最底下，似乎夹着一张小小的照片。
他把照片抽出来，借着远处微弱的路灯看清了上面的内容——那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照片上是两个小男孩，一个穿着蓝色衬衫，一个穿着白色T恤，正蹲在草地上埋什么东西。
穿蓝色衬衫的男孩脖子后面，有一颗清晰可见的小痣。
是他和向淮。
而照片的背景里，不远处的树后，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看。
向忆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那个身影……看起来很像年轻时的向父。
他死死攥着那张照片，指节泛白。
原来向淮说的证据，就是这个。
难怪父亲要这么紧张，难怪他要赶自己走，难怪他刚才要打电话说“处理干净”。
他这是……要杀人灭口？
向忆猛地抬头，看向向家车队消失的方向，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向淮还在他们手里。
他必须去救他。
可他现在身无分文，无权无势，怎么和向父抗衡？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是向忆先生吗？”
电话那头是个低沉的男声，带着一丝玩味，“我知道你现在很麻烦。
想救向淮，想知道真相，就来老地方找我。”
老地方？
向忆皱起眉：“你是谁？”
“一个想帮你的人。”
对方轻笑一声，“对了，提醒你一句，你现在被跟踪了。
想活命的话，就别坐刚才那辆出租车。”
电话被挂断了。
向忆猛地回头，果然看到不远处的街角，停着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车窗紧闭，看不清里面的人。
是父亲派来的人。
他握紧手机，看了一眼手里的铁盒和照片，深吸一口气。
不管打电话的人是谁，现在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转身，朝着游乐场深处跑去，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夜色浓稠，废弃的游乐场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吞噬了他的身影。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场刚刚开始的较量，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那个神秘的打电话人，到底是谁？
他和向家，和十八年前的失踪案，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