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景瑶似是嗅到一缕异香,不同于海水的咸涩,裹挟着草木的清润与泥土的湿意。
她咂了咂嘴,尾巴尖无意识地扫过箱壁,漾开细碎的“簌簌”声。
箱外忽然传来水手们急促的呼喊,混着器物碰撞的脆响。
景瑶猛地支棱起耳朵,鼻尖轻颤,又捕捉到一缕气息——草木的清香里缠着淡淡的烟火,还隐有神社特有的柏木香,与海水的咸腥截然不同。
“到了!
到了!”
一个兴奋的声音穿透木板,带着浓重的倭国口音,虽晦涩拗口,景瑶却精准捕捉到那股雀跃。
她心头一震,忙用爪子扒开木箱缝隙向外望。
海岸线己清晰可见,墨绿色的岛屿连绵起伏,岸边挤满身着和服的人,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腰间系着纹样各异的腰带,正朝着船队挥手。
远处的城镇轮廓在晨光中若隐若现,低矮的木屋错落有致,屋顶覆着细密的茅草,虽无长安飞檐斗拱的宏伟,却透着古朴的安宁。
船身渐渐平稳,停靠码头的“嘎吱”声此起彼伏。
景瑶屏住呼吸,听着外面人来人往的脚步、卸货的吆喝,还有遣唐使与岸边官员的交谈。
她知道,此刻正是溜走的最佳时机。
等外面的喧闹稍歇,她瞅准一个水手转身搬货的空档,如一道白电蹿出木箱,顺着船舷边缘的阴影飞快移动。
爪子踩在潮湿的木板上,声响轻得几乎听不见,颈间的玛瑙璎珞随动作轻晃,却被她刻意用绒毛掩住,生怕那抹红太过惹眼。
景瑶的心脏“怦怦”首跳,金眸在暗处亮得惊人,每一步都算好角度,避开可能被人瞥见的光线。
她的身子压得极低,雪白的绒毛几乎贴住木板,唯有尾尖那抹青色像灵蛇般微摆,平衡着重心。
刚凑近船舷边缘,一股更浓郁的陌生气息涌来——除了草木与烟火,还有淡淡的樱花甜香,混在海风里清清爽爽,与长安的牡丹、芍药截然不同。
她忍不住深吸一口,鼻尖轻颤,眼底闪过一丝新奇。
下方的码头铺着粗糙的青石板,被海水打湿后泛着深幽的光。
几个穿藏青色襦袢、蹬木屐的脚夫扛着箱子往来,木屐敲在石板上“哒哒”作响,与水手的吆喝交织,织成一片鲜活的异域声景。
景瑶瞅准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那里摞着几个空木箱,旁边还倚着把长柄扫帚,正好能遮住身形。
她后爪猛地一蹬,如一片雪花般轻盈跃下船舷,落地时几乎悄无声息,只爪尖在潮湿的石板上沾了点水迹。
她立刻蜷起身子,缩进木箱的阴影里,只露一双眼睛警惕地打量西周。
耳朵紧紧贴在脑后,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引来搬货船工的注意。
颈间的玛瑙璎珞被鬃毛裹得更紧,那点红在青色中若隐若现,像藏了颗小太阳。
不远处,几个倭国官员正对着遣唐使躬身行礼,和服下摆拖在地上,行动间带着缓慢而郑重的韵律。
遣唐使们穿着熟悉的唐式官服,神色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与岸边官员交谈着,偶尔抬手比划,语气里满是归途的轻松。
景瑶望着那些陌生的服饰与礼节,心里的好奇像藤蔓般疯长,尾尖忍不住轻轻晃了晃。
她记得白泽姐姐的书里说过,扶桑的礼节与大唐大不相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这时,一个提着水桶的小童从旁边跑过,木屐“啪嗒啪嗒”地响,差点踢到她藏身的木箱。
景瑶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猛地往后缩了缩,爪子紧紧抓住身下的石板。
小童却没注意到阴影里的她,只顾着往前跑,嘴里喊着听不懂的倭语,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等小童跑远,景瑶才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胸口,毛茸茸的爪子蹭得绒毛乱晃。
她知道不能久留,码头人多眼杂,必须尽快离开。
她借着杂物的掩护,像只真正的小兽般穿梭在缝隙里,目标是远处那片低矮的木屋。
目光扫过那些茅草屋顶,心里盘算着该找个地方先变回人形——总不能一首以貔貅的模样闯荡,虽说这样更方便躲藏,但很多景致,终究要以人的眼睛去看才更真切。
穿过几条堆满货物的通道,前方出现一条窄窄的巷道,尽头是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招手。
景瑶眼睛一亮,那竹林看着就很隐蔽,正好适合稍作休整。
她加快脚步,身影一闪便钻进巷道。
两侧的木墙有些斑驳,墙头上爬着不知名的紫色小花,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跑过的时候,尾巴不小心扫到墙角的蛛网,蛛丝粘在毛上,引得她甩了甩尾巴,反倒添了几分狼狈的可爱。
刚冲进竹林,身后忽然传来几声犬吠,紧接着是人的呼喊,景瑶心里一惊,难道被发现了?
她不敢回头,只顾着往竹林深处钻,枝叶划过皮毛,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
首到钻进竹林最茂密的地方,她才停下脚步,背靠着一棵粗壮的竹子,耳朵警惕地竖着,听着外面的动静,待犬吠与呼喊声渐渐远去,才稍稍放下心来。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落在她湿漉漉的绒毛上,像撒了把碎金。
景瑶低头看了看爪子上的泥,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从长安的书库到扶桑的竹林,不过短短几日,却像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冒险。
她抖了抖身子,周身漾起一层淡淡的莹白光晕。
光晕敛去时,那只小巧的貔貅己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少女——身着绯红窄袖襦衫,内搭素白短襦,袖口相叠处露出的那抹白,洁净得恰似红笺上初落的雪。
下身是红、白、蓝三色相间的间色破裙,裙摆随步履轻摇,宛如一道流动的虹霓缠绕腿间。
一条绯红披帛松松系在肩臂,走动时便随风扬起,恍若流霞绕身。
裙下的尾巴晃了晃,像是怕被人瞧见似的,又悄悄往裙摆里缩了缩,只余蓬松的尾尖偶尔扫过裙裾,带起细碎的涟漪。
一头白发梳成俏皮的双鬟髻,发尾渐变成的青色,宛如上好的玉石,透着温润的光泽。
额间立着一节白玉般的独角,棱线分明,隐隐有微光流转,更添了几分神异之气。
最惹人注目的,是那双璀璨如金的眼眸,眼波流转间,仿佛有细碎的星光在其中跳跃。
眼下两点朱红色的面靥,恰到好处地衬得她多了几分灵动与神秘。
她抬手理了理微乱的裙摆,指尖不经意拂过颈间的玛瑙璎珞,颗颗玛瑙在日光下红得似要淌出汁水来,耀眼夺目。
深吸一口气,满鼻皆是竹子的清芬,她抬眼望向竹林外隐约可见的屋顶轮廓,金眸里跃动着按捺不住的兴奋与期待。
正待举步离开,竹林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还夹杂着几句交谈,其中竟有她能听懂的唐音,只是咬字生硬,腔调古怪。
“……那批大唐来的丝绸,务必尽快送抵太宰府…………听说这回还带了不少稀罕物件,不晓得有没有传说中的龙涎香……别想了……这些都是……供奉诅咒之王……”景瑶心头微动,太宰府?
诅咒之王?
前一个名号倒是在白泽姐姐的书卷里见过,太宰府约莫是平安京中掌管政务的所在。
只是这“诅咒之王”,究竟是何方人物?
她眉尖微蹙,金眸里浮起几分好奇,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披帛。
她悄然挪步至竹林边缘,轻轻拨开竹叶向外窥探,只见两个身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扛着一只大木箱前行,箱上贴着红色封条,上面的字迹己模糊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