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闹钟准时响起,声音刺耳。
陈默几乎是瞬间睁眼,那短暂的、无知无觉的睡眠像偷来的一样,让他感到一丝不真实的恍惚。
但紧接着,沉重的现实如同潮水般涌回,将他重新淹没。
餐桌上,笼罩着一层比窗外秋雾更浓、更化不开的阴霾。
稀薄得能照见人影的白粥,一小碟颜色暗淡的萝卜干,还有三个昨天在超市打折区买的、有些干瘪的馒头。
这就是一家五口的早餐。
七岁的陈念坐在自己的小椅子上,小口小口地喝着几乎没有米粒的粥,长长的睫毛垂着,在她白皙的小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穿着睡衣就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地说着昨晚做的梦,或者今天学校里可能会发生的趣事。
她也不再吵着要买同桌小雨都有的那种带密码锁的漂亮文具盒,甚至当林晚把剥好的鸡蛋放到她碗里时,她也只是默默地、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女儿的沉默,像一根根细小的、却无比尖锐的针,无声无息地扎进陈默和林晚的心脏最柔软处,带来绵密而持久的刺痛。
林晚默默地喝着粥,眼神空洞地望着桌面某处。
她曾是那么爱笑的一个人,眉眼弯弯,嘴角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
可如今,那张还算清秀的脸上,只剩下被生活反复磋磨后的憔悴和深锁的、无法舒展的愁绪。
眼底下的乌青,即使用最便宜的遮瑕膏也掩盖不住。
药店导购的工作,站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月薪西千,在巨额的债务和仿佛无底洞般的医疗费面前,渺小得如同投入大海的一粒石子,连个回声都听不见。
"医院……下午又打电话来了。
"林晚的声音沙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说爸下周的化疗不能再拖了,五千块,最迟明天……一定要交上。
"她顿了顿,补充道,"护士长的语气……不太好。
"陈默低着头,几乎把脸埋进碗里,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木头:"嗯,我知道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赋予这句话一点力量,重复道,"我想办法。
""想办法?
"林晚的语调忍不住拔高了一丝,那麻木的平静被打破,露出一丝压抑不住的尖锐和绝望,"你还能想什么办法?
信用卡刷爆了,网贷也借不出来了!
亲戚朋友哪个没被我们借遍?
通讯录里能开口的名字,哪个没画上红叉?
昨天……昨天那些人都找到药店来了!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当着那么多顾客的面,指着我的鼻子……老板看我的眼神……陈默,我……我快撑不住了……"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无声地砸进面前那碗几乎没动过的粥里,漾开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陈念吓得停下了勺子,小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小脸煞白,怯生生地看着妈妈,又看看爸爸,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咬着下唇,没有哭出声。
陈默喉头剧烈地滚动着,一股腥甜的气味涌上喉咙。
他想说点什么,想安慰妻子,想告诉女儿别怕,想承担起一个男人、一个父亲的责任。
可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虚伪、毫无意义。
巨大的无力感像沼泽的淤泥,将他紧紧包裹,向下拖拽。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我上班去了。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抓起椅子上皱巴巴的西装外套,冲出了家门,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妻子崩溃的泪水和女儿恐惧的眼神。
门外,秋风带着彻骨的凉意,吹在他滚烫的脸上。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用力地、深深地呼吸,却感觉空气稀薄得让他窒息。
口袋里,仅剩的那张一百元纸币,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皮肤。
那是昨天下班后,他咬牙加满了油箱后剩下的,是他和这个家,未来几天所有的、可见的流动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