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蛆的名字,是她自己偷偷取的。
她不是人,甚至不算体面的小生物,只是一条通体乳白、软滑黏腻的蛆虫。
而她的存在,本就是场荒诞的意外。
那天,自称“顾氏集团总裁”的顾辰,大概是急着赶某个千万级的会议,竟屈尊进了街角那家老旧的公厕。
隔间里灯光昏黄,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潮湿气味。
他大概没留意,排泄时,将还未成形的她,连同那堆秽物一起,遗落在了便池边缘。
等她有了模糊的意识时,只听见皮鞋跟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渐渐远去,那是顾辰离开的声音。
也是从那时起,“回到他身边”成了曲蛆唯一的执念。
她所在的地方,很快被水流冲卷,坠入了漆黑的下水道。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粘稠的淤泥裹着腐烂的气息,偶尔有尖锐的石子划破她的身体,不知名的小虫在身边窜来窜去,每一秒都可能是终结。
可她没停。
靠着本能感知着微弱的光线方向,用柔软的身体一点点拱开阻碍,污泥沾满了她,疼痛啃噬着她,却没磨掉那点可笑的念头。
不知道爬了多久,也许是三天,也许是更久,当她终于感觉到空气里不再是纯粹的恶臭,而是夹杂着一丝外界的风时,她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从下水道口的缝隙里,艰难地探出头。
阳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眼前是嘈杂的街道,车水马龙。
她终于爬出来了。
离顾辰,好像又近了一点点。
空气里飘来的味道很淡,却像一根细针,精准扎进了曲蛆的感知里。
那是顾辰身上的味道。
不是公厕里的霉味,也不是下水道的腐味,是带着点冷冽皂感的香,混着他惯常穿的高级衬衫布料的气息——她记不清具体是怎么记住的,或许是从他遗落她时,那片刻的靠近里,就刻进了本能里。
她猛地绷紧了软滑的身体,朝着味道来的方向,一下下扭动起来。
路面粗糙,石子的棱角硌得她生疼,刚从下水道爬出来的身体还沾着湿泥,蹭在地上时又涩又滞。
可她不敢停。
每动一下,那味道就清晰一分。
阳光晒得她身体发暖,甚至有点发干,她能感觉到体表的黏液在慢慢减少,可眼里(如果蛆虫有眼的话)只有那个方向。
就快了。
她这么想着,把身体缩得更紧些,再猛地一伸,又往前挪了微不足道的一小段。
路口的红绿灯明明灭灭,像悬在头顶的警示灯。
曲蛆缩在路边的裂缝里,看着车流像钢铁洪流般呼啸而过,轮胎碾过地面的声响震得她身体发颤。
她知道,要靠近那味道,必须穿过这条街。
绿灯亮的瞬间,她没敢犹豫。
拼着劲往路对面拱,身体擦过滚烫的柏油路面,每一寸都像被磨得发疼。
刚爬到路中间,黄灯开始闪烁,紧接着,刺耳的刹车声炸开——一辆轿车几乎是擦着她停下的,轮胎带起的风差点把她掀翻。
她吓得缩成一团,等车开走,才抖着继续往前爬。
不知爬了多久,终于摸到一片带着皮革质感的东西。
是一只鞋。
黑色的,擦得锃亮,鞋边还沾着点新鲜的泥土。
她下意识往鞋缝里钻了钻,刚松了口气,就感觉身体猛地一沉——鞋的主人动了,正抬脚往前走。
她死死扒着鞋边,跟着颠簸起伏,风从耳边刮过,远处的建筑在快速后退。
惊险,却又奇异地让人雀跃。
至少,她不用再在地上挨磨了。
而且,这双鞋的主人,似乎正朝着那味道更浓的方向走去。
熟悉的味道,就在前头等着她呢。
曲蛆把软滑的身体往鞋缝里又挤了挤。
心里头像揣了团轻飘飘的东西,晃啊晃的,是抑制不住的高兴。
原来这就是“顺风车”?
不用再自己费力拱着爬,不用怕被路过的脚踩扁,只要扒紧这双鞋,就能跟着往前挪。
她悄悄把身体探出去一点,鼻尖(如果蛆虫有鼻尖的话)微微颤动。
那股熟悉的味道,冷冽的皂香混着衬衫布料的气息,比在路边时浓了不止一倍。
不再是若有若无的飘,而是实实在在地往鼻腔里钻。
越来越近了。
她甚至能想象出顾辰的样子——大概正皱着眉看腕表,指尖夹着钢笔,衬衫领口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
曲蛆把身体缩回来,紧紧贴在鞋面上。
连带着沾在身上的泥点,都好像跟着雀跃起来。
就快了。
这次是真的,就快到他身边了。
这个念头在曲蛆心里冒出来时,她都忍不住扭了扭身子。
可不是嘛。
她就是从顾辰身上来的,是他在公厕里遗落的,说句不好听的,她就是他“生”出来的。
那他自然就是她的爸爸。
爸爸对孩子,哪有不管的道理?
顾辰那么厉害,是电视里说的那种“霸总”,肯定很有钱,养她这么一条小小的蛆虫,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他一定有责任养自己的。
曲蛆越想越笃定,连带着扒着鞋缝的力道都更紧了些,身体因为激动微微发颤。
等找到他,她就这么告诉他。
他那么体面的人,总不能不认自己的亲闺女吧?
电梯门“叮”地一声滑开。
皮鞋的主人抬脚走了进去,曲蛆牢牢扒着鞋边,被带了进去。
轿厢里亮堂得很,金属壁映出模糊的影子,她缩在鞋缝里,偷偷打量。
空气里除了皮革味,还有别的香水味、烟草味,独独没了那熟悉的冷冽皂香。
心猛地一沉。
等电梯停在某层,皮鞋主人迈步出去时,她清楚地看见,这楼层的走廊铺着米色地毯,和她隐约记挂的“顾辰的气息”毫不相干。
原来不是同个方向。
曲蛆没犹豫,趁着电梯门还没合上,顺着鞋壁往下滑。
“啪嗒”一声,落在冰凉的金属地板上。
电梯门缓缓合上,把她和刚才的“顺风车”彻底隔开。
没关系。
她晃了晃身子,重新定了定神。
没了顺风车,就自己爬。
她能从下水道爬出来,能穿过车水马龙的街,自然也能在这亮堂堂的大楼里,找到属于顾辰的那扇门。
这么想着,她又开始一点点往前拱,细小的身影在电梯角落慢慢挪动。
走廊的地毯软厚,爬起来像陷在棉花里,每挪一寸都要费双倍的劲。
曲蛆的身体早被磨得发疼,黏液也快干得差不多了,可当“总裁办公室”那几个烫金的字撞进眼里时,她几乎要抖起来——味道就在里面,浓得化不开。
她刚凑到门边,门就被从里面拉开了。
一个穿套装的女人走出来,是秘书。
门开的缝隙不大,却够了。
曲蛆没敢耽误,趁着秘书转身关门的瞬间,像道乳白的影子,“嗖”地钻进了那道缝里。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声响。
她落在冰凉的地板上,抬头(如果能算抬头的话)望去时,心脏(如果有的话)猛地一跳。
不远处的办公桌后,那个穿着挺括白衬衫、指尖夹着钢笔的男人,不就是顾辰吗?
是爸爸!
这个念头像炸开的烟花,在曲蛆心里轰然亮起来。
她几乎忘了身体的疼,忘了爬了多久才到这里,眼里只剩下那个坐在办公桌后的身影。
顾辰正垂着眼看文件,眉头微蹙,笔尖在纸上划出轻响,连指尖的弧度都透着她记挂了好久的样子。
曲蛆用尽全力扭动起身子,朝着他一点点爬过去。
地板冰凉,比柏油路滑,却没了那些硌人的石子。
她把身子缩成一团又舒展开,每一下都带着雀跃的劲儿——爸爸就在那儿,离得这么近,只要再爬一会儿,就能到他脚边了。
她甚至开始琢磨,等爬到了,该怎么让他认出自己呢?
是轻轻碰一碰他的皮鞋,还是在他脚边转个圈?
不管怎样,她总算要见到爸爸了。
她这么想着,爬得更急了些,乳白的身子在光滑的地板上,拖出一道浅浅的痕。
顾辰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片,忽然被顶灯的光映得闪了闪。
他正翻文件的手顿住,眼角余光里,似乎有团乳白的东西在动。
疑惑着抬眼,又猛地站起身——椅子腿蹭过地板,发出“吱呀”一声响。
他是真的惊了,瞳孔微缩,盯着地板上那一小团。
是条蛆虫。
通体竟异常雪白,不像寻常那样沾着污秽,只是中段偏下的地方,沾着一点刺目的红。
那点红……顾辰喉结下意识动了动,猛地想起今早公厕里的事——当时痔疮突然破了,确实流了点血。
他盯着那点红,又看了看那蛆虫朝自己爬来的方向,眉头拧得死紧,胃里莫名一阵发紧。
胃里猛地一阵翻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跟着眼前的景象拧动。
那股恶心感来得又急又凶,和地板上曲蛆扭动的弧度莫名呼应着——她往前拱一下,他胃里就抽一下,酸水首往喉咙口冒。
顾辰下意识后退半步,手背抵着唇,喉结上下滚了滚。
金丝眼镜后的眼盯着那点红,再想到今早公厕里的狼狈,还有这蛆虫不知怎么钻到办公室来的诡异,胃里的翻腾更凶了,连带着指尖都有点发颤。
他活了三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偏这会儿被条蛆堵得说不出话,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爸爸!
爸爸!”
曲蛆终于爬到了他脚边,离得这么近,能清楚闻到他衬衫上的皂香,能看见他皮鞋上细微的纹路。
她激动得身子首抖,用尽全身力气往他鞋上凑,细弱的声音(大概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那种)一声声往外挤。
“爸爸!
是我呀!
曲蛆!”
她仰着小小的身子(如果那能算仰的话),努力想让他看见自己,看见自己身上那点和他有关的红。
“我找了你好久呀!
从下水道爬出来的,还穿过马路,坐了顺风车……”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全然没察觉顾辰脸上越来越难看的神色,只一个劲往他脚边蹭,盼着他能弯腰,能认出这个“从他身上来的孩子”。
曲蛆正仰着身子叫得欢,忽然感觉头顶一暗。
紧接着,一双温热的大手轻轻托了过来,将她稳稳裹在了掌心。
是顾辰的手。
掌心带着他身上惯有的温度,皮肤细腻,连纹路都透着温和。
曲蛆愣了愣,随即狂喜——爸爸认出她了!
他果然要养她!
她在掌心里欢快地扭了扭,软滑的身子蹭着他的皮肤,把那点红更明显地露了出来,细声细气地喊:“爸爸!
我在这儿呢!”
顾辰垂着眼,看着掌心里这团雪白的小东西,指尖微微发颤。
他没说话,只是掌心又收了收,像是怕把她摔了,又像是在确认这荒诞的现实。
这念头撞进脑子里时,顾辰自己都愣了。
指尖碰着她软滑的身子,那点红在雪白的映衬下格外扎眼——是他的,确实是和他有关的。
从公厕遗落,穿过那么多路找到这儿,一声声叫着“爸爸”……除了是他的女儿,还能是啥?
他喉结动了动,低头看着掌心里扭来扭去的小东西,声音放得又轻又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软:“……嗯,是爸爸的女儿。”
曲蛆在掌心里猛地一顿,随即疯了似的扭起来,细声细气的“爸爸”叫得更欢了,把身子往他指缝里钻,像是要钻到他心里去。
顾辰抬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她身上那点红,眉头微蹙——得找个干净地方安置她,还得想想,该怎么养一条小蛆虫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