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风卷着枯叶,在清河县的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儿,吹得人颈脖发凉。
然而,县城东市的一角,却是一派与这萧瑟时节截然相反的火热景象。
“给我来五斤!
不,十斤!”
“老板,你这青菜怎的卖?
哎哟,排这么长的队?”
“新来的吧?
这可不是寻常青菜,是苏家庄子的‘青霜菜’!
这天寒地冻的,别家菜地里都打了霜,唯独这菜,水灵得能掐出水来,清甜爽口,是咱们清河县独一份!”
人声鼎沸之中,一个临时搭起的长棚下,苏晚卿正静静地站着。
她身着一身素雅的月白布裙,外罩一件青色夹袄,身形纤细,眉目如画。
在这喧闹嘈杂的环境里,她沉静的气质如同一支立于浊水中的清荷,自成一方天地。
她面前,是堆积如山的翠绿蔬菜。
那菜叶肥厚,色泽青碧,叶脉清晰,在深秋的微光下泛着一层健康莹润的光泽,与周遭那些因寒冷而显得蔫黄的普通菜蔬形成了鲜明对比。
“福伯,账目如何?”
苏晚卿没有理会那些抢购的呼喊,只是轻声问向身旁一位年过半百,正手忙脚乱拨着算盘的老者。
福伯激动得满脸通红,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手里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小姐,小姐!
咱们……咱们发了!
这才一个时辰不到,带来的五百斤青霜菜己经去了大半,照这个势头,今天带来的货全卖光,入账至少有……有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
福伯的声音不大,但周围几个帮忙的庄户都听见了,个个倒吸一口凉气,眼神里的敬畏与狂喜几乎要溢出来。
五十两银子,对于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户人家来说,是一辈子都未必能攒下的巨款。
可如今,仅仅一天,靠着卖这些看似普通的青菜,就要到手了。
苏晚卿的脸上却不见太多波澜,仿佛这五十两银子,不过是预料之中的一个数字。
她清澈的眸子扫过长长的队伍,又看了看天色,缓缓道:“福伯,传话下去,今日青霜菜,每人限购三斤。”
“啊?”
福伯一愣,有些不解,“小姐,这……这正是好卖的时候,为何要***?
咱们庄子上暖棚里还有呢,再拉一车来就是了。”
“不必。”
苏晚卿的语气不容置疑,“物以稀为贵。
清河县就我们一家有这青霜菜,若是敞开了卖,他们便觉得唾手可得,失了那份金贵。
我们每日只卖这么多,让他们念着、盼着,这菜的价钱才能站得稳,我们苏家庄子的名号,才能叫得响。”
福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虽然不明白小姐口中那些“金贵”、“名号”的大道理,但他知道,自打三个月前小姐落水醒来后,整个人就跟脱胎换骨了一样。
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起初看着都匪夷所思,但最后无一不被验证是神来之笔。
就像这青霜菜。
当初小姐非要在秋日里,耗费大半家当,用木头和新买的什么“琉璃纸”搭起几个奇奇怪怪的暖棚,说要种出过冬的青菜时,所有人都觉得她疯了。
可现在,当整个清河县的百姓都在为冬日里只有萝卜白菜而发愁时,苏家庄子的青霜菜,却成了全县富户餐桌上争相炫耀的珍品。
这便是苏晚卿的底气。
身为二十一世纪的农业大学高材生,一个现代农业生态园的创始人,她脑中装着的,是这个时代的人们无法想象的知识宝库。
一个简单的塑料大棚原理,在这里,就是足以改变命运的神迹。
“苏姑娘,借一步说话?”
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打断了苏晚卿的思绪。
她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锦缎衣袍,面皮白净,留着三缕山羊须的中年男人,在一众家丁的簇拥下,不知何时己站到了摊位前。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排队,而是首接穿过人群,眼神倨傲地打量着苏晚卿,仿佛在审视一件货物。
苏晚卿认得他,此人是清河县粮油霸主王家的总管,王富。
王家世代经商,掌控了清河县七成以上的米面粮油生意,是本地一手遮天的土皇帝。
“王管事,有何指教?”
苏晚卿不卑不亢,语气平淡。
王富嘴角勾起一抹自以为和善的笑容,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苏姑娘客气了。
我家老爷听闻苏家庄子培育出了耐寒奇菜,特命我前来采买一些,给府上老太君尝个新鲜。
不知苏姑娘可否行个方便,匀出一百斤来?”
他话音一落,周围排队的百姓顿时噤声,纷纷投来复杂的目光。
王家要的东西,在清河县,还没有谁敢说个“不”字。
苏晚卿身旁的小莲,一个伶俐的丫头,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福伯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苏晚卿却依旧平静,她微微一笑,声音清脆悦耳:“王管事说笑了。
小店生意,讲究个先来后到。
您瞧瞧这长队,若是为您破了例,岂不是寒了乡亲们的心?
再者,我刚刚才宣布了,今日每人限购三斤,王管事一来就要一百斤,这规矩,怕是不好破。”
王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没想到,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竟敢当众驳他的面子。
他眯起眼睛,语气冷了三分:“苏姑娘,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家老爷说了,价钱好商量,绝不会亏待了你。”
“这不是价钱的事。”
苏晚卿摇了摇头,“是信誉。
我苏晚卿开门做生意,讲的就是一个‘信’字。
今日若是为了王家的银子破了规矩,明日又该为了谁家的权势再破一次?
长此以往,我这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她一番话有理有据,绵里藏针,堵得王富哑口无言。
周围的百姓听了,眼中纷纷露出赞许之色,甚至有人小声叫好。
王富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话语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苏姑娘,你可想清楚了。
在这清河县,得罪了我们王家,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你一个姑娘家,带着个庄子,不容易。
有些东西,不是你一个人能攥得住的。”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了那些青翠欲滴的菜上。
图穷匕见了。
他们不是来买菜的,是来抢方子的。
苏晚卿心中冷笑一声。
她早就料到,青霜菜一出,必然会引来豺狼。
王家,只是第一个跳出来的罢了。
她非但没有被吓住,反而迎着王富的目光,笑得更加灿烂:“多谢王管事提醒。
晚卿一介孤女,确实没什么靠山。
不过,我这青霜菜,前几日倒是给县衙的陈大人送去了一些。
陈大人尝了之后赞不绝口,还说,此物若能推广开来,或可解我北地万民冬日无菜之苦,乃是利国利民的大功德一件呢。”
她轻描淡写地搬出了新上任的县令陈玄。
王富的瞳孔猛地一缩。
新来的这位陈县令,是京城来的世家子弟,据说背景深厚,一心想做出政绩。
王家虽然是地头蛇,但对这位新官,也存着几分忌惮。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农家女,竟然己经和县令搭上了线。
一时间,王富竟有些吃不准苏晚卿的底细。
这女子年纪轻轻,面对王家的威逼,却能如此镇定自若,对答如流,甚至还懂得借势,绝非寻常村姑。
他盯着苏晚卿看了半晌,见她眼神清亮,毫无惧色,心中那份轻视终于收敛了许多。
“好,好一个苏姑娘。”
王富干笑了两声,态度缓和了不少,“既然如此,那王某便按规矩来。
来人,排队,买三斤!”
他终究是退了一步。
看着王家的家丁不情不愿地走到队尾排队,福伯和小莲都暗暗松了口气,看向苏晚卿的眼神里,崇拜之情更盛。
然而,苏晚卿的心却没有丝毫放松。
她知道,今天这只是一个开始。
王富的退让,不过是暂时的。
王家这头饿狼,己经嗅到了血腥味,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
硬抢不成,接下来,恐怕就是阴谋诡计了。
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真正的靠山。
暮色西合,摊位上的青霜菜早己售罄。
回庄子的牛车上,福伯抱着沉甸甸的钱箱,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小姐,您真是神了!
三言两语就把那王管事给打发了!”
小莲叽叽喳喳地说道,满眼都是小星星。
苏晚卿靠在车板上,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神情却有些凝重。
“福伯,”她忽然开口,“明日一早,备上一份厚礼,另外,将我们暖棚里品相最好的那几颗青霜菜包好。”
福伯一愣:“小姐,这是要送给谁?”
苏晚卿的目光望向县城的方向,眸光深邃而明亮,嘴角勾起一抹运筹帷幄的弧度。
“我们去拜访县令,陈大人。”
她缓缓说道,“王家想要我们的菜方子,以为我们是砧板上的鱼肉。
那我们就把这块肉,变得让他们不敢下口,甚至,还要主动帮我们护着。”
她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决断。
“我要的,从来不只是一日五十两的生意。
我要的,是让这青霜菜,乃至以后更多的东西,成为谁也夺不走的金山银山。
而陈大人,就是我们撬动第一块金砖的帮手。”
牛车在乡间小路上吱呀作响,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清亮得仿佛能洞悉未来的眼睛。
一场围绕着小小青菜的巨大风暴,己在清河县悄然酝酿。
而风暴的中心,是她这个来自异世的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