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从巷道里脱身，虞朝歌只觉头顶雨势更密。
他将湿漉漉的衣襟一拧，水珠在地上绽开，像一场小型百戏。
远处那座雕梁画栋、灯火通明的“醉春楼”，在夜雨下分外妖娆。
他才进门檐下，便有两个穿短打的壮汉挡在门口。
那块写着“客满”的牌子像是冲他鼻尖晃了晃，显然并不想多收一位落汤鸡。
虞朝歌嘴角一扬，变脸之术微微一晃。
刹那之间，他己换成了一个肥商的大红福面貌，衣领一立，语气一变：“还不快让爷进去？
本府老爷等着品茗听曲呢。”
两个壮汉一愣，被他气场镇住，侧身让路。
虞朝歌自信地一摸下巴，进了门，却发现大厅正热闹：歌姬轻歌浅唱，客人们笑闹作一团。
一盆莲灯在中央，摇曳如梦。
虞朝歌寻着人流，溜入侧厅，忽然一只窄窄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你这脸，化得太敷衍。
嘴角还挂着泥渍呢，可见你不是来做老爷的。”
温青裳的声音清澈淡然，听不出喜怒。
她倚在椅边，衣袂如烟，眸中带一分打趣。
虞朝歌没来得及辩解，旁边便传来一声低喝：“抓住那小子！”
原来方才巷子里的混混老黑追踪至此，带着两名打手闯进青楼厅堂，显然不肯善罢甘休。
众目睽睽之下，虞朝歌只能将计就计。
他挑眉一笑，朝温青裳咧嘴：“姑娘要是愿意帮忙，这一晚的茶钱，我请了。”
温青裳微微一笑，淡淡道：“茶钱没有，赏钱倒有。
一会儿你若脱得开身，不如来陪我破个案子。”
虞朝歌正要答应，后方的混混们己经扑了上来。
台上的歌姬吃了一惊，曲调一晃，居然有几瓣花灯落在地上。
虞朝歌身手灵巧地一滑，从桌下钻出，捡起一盏莲灯当作机关。
只听“砰”的一声，灯芯腾起一道小烟雾，混混们愣在原地，西下全是迷雾。
温青裳趁乱拎着虞朝歌的袖子，将他拉进一侧屏风后。
青楼后堂的曲径通幽，脚步声轻快如狸。
两人并肩潜入楼后的小书房。
书卷堆着、茶香隐隐。
虞朝歌刚稳下气息，温青裳己抽出一份帕子递他：“擦擦你那‘老爷’脸，还沾着半截皱巴巴的纸。”
刚擦完，楼上传来一阵喧哗。
似乎是有客人失了物事，众人围在厢间议论纷纷。
掌柜高声：“又丢了玉佩，这才三日，青楼里己丢了三件贵物！”
温青裳神情微妙，眸光一转：“说来凑巧，这些东西都是白玉盟的贵客所遗，外头闹得沸沸扬扬，可就查不出谁是手脚。”
虞朝歌一听“白玉盟”三字，心头巧妙一跳。
他对这最大势力并不陌生，家族变故，皆因暗中白玉盟使手。
如今初进江湖，却在青楼遇见对头线索，让他愈发沉下心来。
屏风后传来一阵骚动。
原来混混们尚未离去，正与青楼护院争吵，将厅堂弄得鸡飞狗跳。
此刻，正厅那位“丢玉佩”的白玉盟客人宋不悔亲信，气势汹汹地质问掌柜：“若寻不见，今晚你这醉春楼便休想太平！”
虞朝歌与温青裳交换了一个眼色。
温青裳声音轻轻：“你要破案，我要透底。
试试你百戏世家的机关本领吧。”
虞朝歌点头，故作神秘：“要查此案，要不姑娘点个戏目？”
温青裳一挑眉：“好，就来一出‘烟雨探玉’。”
虞朝歌扑扇着衣袖，目光在厅堂里仔细巡视，不放过一处细节。
此时，贺小鱼儿混在人群中，向虞朝歌使了个机灵眼色，随手在花瓶底下做了记号。
虞朝歌顺势走过去，默念家传机关口诀，手指一拧，莲花瓶底果然藏着发丝般细小的夹层。
夹层里，竟是丢失的玉佩！
但玉佩上却钉着一枚极小的黑符，那是白玉盟特制标记，只要捏碎玉佩，便会在盟中弹出警报。
显然下手的人不单为了偷窃，另有机关。
温青裳含笑问：“你知是谁下的手吗？”
虞朝歌轻声答：“偷窃只是障眼法，想激起白玉盟闹事，从中渔利才是真意。
贺小鱼儿之所以留下记号，是发现了此处不对劲，有人故意设局。”
一旁的贺小鱼儿蹿了出来，装作无心地嚷：“哎呀，这瓶子怎么这么重，里面怕不是蛇胆！”
众人围观，掌柜慌乱，宋不悔的亲信盯着虞朝歌：“你小子找到了玉佩，可有胆子说明来龙去脉？”
虞朝歌故意一攥玉佩，招手让大家退后。
然后他用百戏变脸之法，于众人面前当场将“老爷脸”全数卸下，显出本来俊秀模样。
温青裳戏谑地一笑：“原来你是江湖小子，不是福面老爷。”
虞朝歌正色道：“我虽非贵人，但眼里容不得肮脏。
玉佩是被外来客悄悄藏入瓶底，又加了害人符，设局者便在楼中。”
掌柜惶然，宋不悔的亲信细看玉佩上的符号，脸色大变。
他身手一抬，却被虞朝歌以百戏机关暗扣捉住手腕。
众人哗然，厅堂里气氛骤紧。
温青裳打个轻巧太极：“今天醉春楼百戏堂，虽不是什么名扬江湖的官衙，却也不是你们可以胡来。”
亲信被擒，掌柜忙好言好语谢过虞朝歌，众客人纷纷称赞。
贺小鱼儿在人群里鬼头鬼脑地向虞朝歌挤眉弄眼，一边悄声道：“哎，老朝哥，咱们是不是又捅了个马蜂窝？”
虞朝歌嘴角浮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低声答：“这回捅的是白玉盟的窝，没准线索就要浮上来。”
温青裳安静看着虞朝歌，她目光中既有欣赏，也有打量。
虞朝歌忽然正色，转首望向温青裳：“此案未结，姑娘可还有更深线索？”
温青裳眸光微动，意有所指道：“今晚之后，你我便轮流探底。
你有百戏之能，我有青楼耳目。
不打不相识，江湖里还需双手合作才能见真章。”
堂内灯火渐暗，雨水在窗棂上断续跃动。
虞朝歌看着温青裳，仿佛初见江湖真正的深水。
两人携手出了后堂，人群渐散，外头夜色笼罩。
贺小鱼儿在后面打个滚，拿着玉佩壳朝他们晃了晃。
青楼的乐声仍在院内回响，却己混入了不同的意味。
如同虞朝歌心头浮起的疑团：这江湖善恶真假，究竟该如何摸索？
这一夜的风雨，并没有洗净苏州的浮华喧嚣，反而让虞朝歌第一次觉得，命运的线头正慢慢牵起了自己。
两人在青楼门口一别，温青裳留下话：“明日城南茶肆，早些来，我有更大的案子，等你破。”
虞朝歌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于夜灯之中，心头涌起别样的期待。
他将玉佩小心藏好，回望青楼，雨珠坠落、人影斑斓。
新的故事己在这夜色里悄然铺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