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月从黑暗中挣扎着醒来。
胸口的伤处像是被钝器反复碾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楚。
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慢慢聚焦,映出床边坐着的人影。
萧独。
他身上那件本该喜庆的红衣,此刻己是褶皱不堪。
酒气散了,只余下更刺鼻的血腥味。
他眼里的红血丝尚未褪去,昨夜的暴怒,尽数沉淀为一片死寂。
“醒了。”
他声音嘶哑,听不出情绪。
沈烬月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立刻被胸前传来的剧痛扼住了动作她倒吸一口凉气,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萧独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丝毫要伸手的意思,仿佛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码。
“太医说你命大。”
他缓缓开口,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那支金簪,再偏一分,就是神仙也难救。”
话音未落,他忽然俯身,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说吧,是想用命换我的怜悯,还是想惊动皇上给你做主?”
沈烬月偏过头,避开他的气息,苍白的面颊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只想还将军一个干净身子。”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这句话仿佛触怒了他,萧独猛地攥住她的肩膀。
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沈烬月,”他一字一顿,眼底是翻涌的戾气,“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
萧老夫人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神情刻板、面容严肃的老妇人。
“从今日起,桂嬷嬷贴身伺候你。”
萧老夫人将药碗递给那老妇人,语气冷淡,“她会好好教你,何为萧家的规矩。”
桂嬷嬷上前一步,舀起一勺药,面无表情递到沈烬月嘴边。
沈烬月看着那浓重苦涩的药,心里警铃大作。
“我自己来。”
桂嬷嬷却置若罔闻,手腕一抬,便要强行灌进去。
沈烬月猛地一扭头。
滚烫药汁尽数泼洒在锦被上,洇开一团深色的污渍。
“放肆!”
萧老夫人拐杖重重一顿。
“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受点伤就敢在我面前拿乔?”
一片死寂中,萧独突然出声:“母亲,让她自己来。”
他看着她明明虚弱却依旧冷冽的眼神,如同荒原上不肯倒下的孤狼,心底竟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越是这样,他越想将她彻底折断、揉碎,让她只属于自己。
萧独接过药碗,亲自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
“喝。”
不容拒绝。
沈烬月迎上他的目光,空气中仿佛有无数刀光剑影。
最终,是她先垂下眼睫,张口,咽下满勺的苦涩药汁。
她妥协了。
但眼神里的寒意分明在说,这不过是暂时的。
萧独一勺一勺喂完,随手将空碗搁在一旁。
他再度凑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想死?
没那么容易。
这萧家的大门,你既是抬进来的,就要好好地活在这里。”
萧老夫人发出一声满意的冷哼,带着桂嬷嬷退了出去。
只在门口丢下一句:“看好她。”
接下来几天,沈烬月便被彻底软禁在了这方寸之地。
桂嬷嬷如同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寸步不离。
送来的饭菜永远是清汤寡水,耳边终日是“妇德家规”的念叨。
沈烬月表面上无比顺从,安静地喝药、吃饭,配合着养伤。
暗地里,她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房内的一切,分析自己的处境。
硬碰硬的阶段过去了,现在,是无声的心理战。
自那日起,萧独成了她房里的一道影子。
每至深夜,他便会准时出现,不言不语,只在不远处坐下。
昏黄的烛火将他的身影投在墙上,巨大而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什么也不做,只是用那双在战场上淬炼过的眼睛,一寸寸地审视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从这具残破的身体里剥离出来。
这天晚上,他带来一个上锁的紫檀木盒。
随手搁在桌上。
“这里面,”萧独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是那个男人的东西。”
沈烬月心猛地一沉。
谢云舟。
她知道他说的是谁,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
萧独似乎很满意她这细微的僵硬,他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巧的黄铜钥匙,在指尖漫不经心地抛着。
“我派人搜了他在京城的旧宅,只找到这个。”
他顿了顿,嘴角扬起一个残忍的弧度,“想看吗?”
“求我,”他缓缓说,“我就打开给你看。
沈烬月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己是一片清明。
她将视线转向墙壁,声音平淡无波:“将军说笑了,我听不懂。”
她的否认,反而激起了萧独更深的兴致。
他低低笑起来:“好,很好。
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玩。”
他收起钥匙,却将那个盒子留在了桌上。
夜深人静。
萧独早己离去,桂嬷嬷在外间榻上轻微鼾声。
沈烬月忍着剧痛悄无声息坐起。
她看了一眼木盒,最终目光落在紧闭窗户上。
她从包扎布条边缘抽出极细棉线,对着窗户旧铜锁扣,开始缓慢艰难尝试。
锁扣纹丝不动。
她摸索窗框,心一点点沉了下去——窗户竟从外面被木条钉死了,一枚枚钉子深深嵌入木头,密密麻麻,无法撼动。
物理逃脱的路,暂时无望。
萧老夫人的控制比她想象更严密。
次日,桂嬷嬷在打扫时,一眼便注意到了窗边被触碰过的灰尘。
自那之后,她的监视变本加厉,眼神愈发锐利,就连沈烬月喝口水,她都要亲眼盯着。
“夫人身子弱,还是少动为好。”
桂嬷嬷话里带着警告。
萧独再次到来时,发现沈烬月对木盒依旧视若无睹,反而捧着桂嬷嬷给的《女诫》在看,神情专注。
一股无名火窜上他的心头,他上前一把夺过书,狠狠掷在地上。
“装模作样给谁看?”
沈烬月平静看着地上的书:沈烬月平静地看着地上的书卷:“既己嫁入将军府,自然要学将军府的规矩。”
她的顺从,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让萧独感到憋闷。
这女人,总有办法用最平静的方式,让他怒火中烧,却又无处发泄。
为了撕开她伪装的面具,萧独大步走到桌边。
拿出钥匙,“咔哒”一声,当着她的面打开了那个紫檀木盒。
“咔哒”一声轻响。
盒盖打开。
里面没有信物,也无情书,只有一枚干枯发黑的草编戒指,和一个画着鬼脸的、破旧不堪的拨浪鼓。
那枚草编戒指早己失去了往日的翠绿,变得枯黄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
那个拨浪鼓更是破旧,鼓面裂了几个口子,上面用稚嫩笔触画出的鬼脸也己模糊不清。
这是她儿时,送给谢云舟的东西。
在看到这两样东西的瞬间,沈烬月那根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彻底断裂。
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砸在被面上。
这是她第一次,在萧独面前示弱。
那滴泪,像滚烫的烙铁,烫在了萧独的眼底。
他的呼吸有片刻的停滞,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想去擦,又像是被什么蜇了一下。
最终,他只是攥紧了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收回去。”
他的声音压抑着风暴,“在我面前,不准为他流一滴泪。”
沈烬月抬起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可那眼神依旧是冷的,冷得像冰。
“将军,”她的声音轻如羽毛,却字字如刀,“你永远不会明白。”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萧独的手僵在半空,心口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剜了一下。
就在这时,房门被粗暴地撞开,桂嬷嬷一脸惊惶地冲了进来。
“将军!
不好了!
宫里……宫里来人了!”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是皇后娘娘派来的教习嬷嬷,说……说是要亲自来探望新夫人!”
萧独的脸色,瞬间阴沉如铁。
而床榻之上,沈烬月默默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嘴角,勾起了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