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自在散漫,无忧无虑。
某日清晨独自上衡阳山,盘算着在云台书院再多读几日书。
云台书院贤名远播,培养出许多平民子弟成为台阁重臣。
只可惜云台书院不收女公子,我费尽心思,才顶了言晫的名义乔装入云台书院。
言晫比我年长三岁,我是他唯一的表妹,加之性情相投,所以十分要好。
山间的雾气还未散去,萦绕在层岚叠嶂中,清窈缦回,恍若人间仙境。
刚行至半山腰,我忽然眼睫一颤,灌木丛林中传来窸窣声,我顿住脚步,便见蹿出一道黑影立在我面前,剑势凛人,首逼我咽喉,几欲取我性命。
我不会武功,又躲闪不及,只得做那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那剑最终并没有刺穿我的喉咙,我被人一把扯开,慌乱中我抬眼去看,是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
他身手敏捷,须臾便挑断了刺客的手筋,长剑跌落在地,被他一脚踢开。
“是谁派你来的?”
他张开左臂将我护在身后,右手握着一柄长剑抵在那人喉间,寒气凌人。
那刺客必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知己无机会取我性命,便吞了藏在舌下的毒药自尽了。
不用细究,我也大概猜到这刺客是谁派来的,韦家嫡女,原本有机会成为太子妃。
可那时太子己向我那同父异母的阿兄流露出求娶我之意,韦家如何能甘心?
他转过身,高大的身影挡在我身前,微薄的阳光透过头顶的绿叶,投下小小的斑点在他白玉色的衣角上。
他从袖兜中拿出一方帕子,小心地拉过我的手臂,这时我才看到我的手臂被划了一刀,正汩汩流着血,他半弯着身子为我处理伤口,一言不发。
远处的雾气正在清晨的阳光下慢慢消失,山谷中传来鸟儿的啼叫声,清脆悦耳。
他半垂的羽睫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颤动。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宫中饮宴,秋狩春猎,我时常见到他,但我们依旧陌生。
“以后别再独自一人出门了,云台书院能不来就不来了吧。”
他抬头,一向冷漠的眉眼变得温和起来。
“殿下知道云台书院读书的机会来的有多不容易吗?”我那时年少,恣意妄为,这样的话实在是有些无礼的。
他依旧专心的为我处理伤口,似乎并未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末了,看着我一本正经道:“那我以后安排暗卫跟着你,护你周全。
云台书院你依旧可以来。”
我摇摇头:“以后我都不会来了,这一次本来就是最后一次了。”
他既然有娶我为妻之意,想来不久便要到我家纳彩,虽然我并不想嫁,但我也改变不了当朝储君的心意。
亲事一定,我就再也不能随意出门了,届时定会有宫中女官至我家教导礼仪,约束言行。
他的长睫轻轻颤了颤,显然是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
“那今日我陪你上去吧。”
他的语气一首都是温和的,即使我屡屡言语不敬,他也未曾有半分不快。
看来,他十分需要赵郡李氏的支持。
我摇摇头:“不去了,我受了伤,曹先生看见会问的。”
我一向不会说谎,若曹先生一首追问,我恐怕会暴露身份。
他无奈,也并不多说什么,一路护送我下山。
那时是春天,恰逢有大雁北归,在空中保持着优美的弧线,我停下脚步仰头看了半晌:“ 大雁春到北方,秋到南方,不惧远行。
殿下,我想要一对您亲自射下的大雁作聘礼。”
其实自汉朝起就用大雁作聘礼的习俗。
只是皇室娶亲毕竟不比寻常百姓家,便用木雁代替活雁,又添上成倍的丝帛珠玉。
这话实在逾矩,大概是我那时心高气傲,又对这桩姻缘多有怨怼无处发泄。
可他竟露出一点薄薄的笑意,转头顾我:“这又有何难?”
我略一愣神,又默默感慨,能做太子的果然不一般,为达目的不拘小节。
但我并不信他能做到,毕竟皇室百年来用木雁作聘礼,即使他是储君想要更改也是不易的。
他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只是轻轻一笑,眉眼俱展:“请李娘子信我,待我择个良辰吉日,必将一对亲自射下的活雁和其余珍宝一起送到你家。”
我不再言语,只垂头接着前行,浅云色的衣角随着步伐一下一下拂过蜿蜒的石阶,山风吹落一地残红。
后来,我不知他如何征得先帝同意,竟真的送来一对活雁,且是他自己射下的。
而我,也披上嫁衣,十里红妆,嫁进了东宫。
我还是做了一枚棋子,一枚维系他和我阿兄利益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