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砸地的碎裂声还在耳中回荡,雨水立刻从屋顶豁口灌下来,像一盆冷水泼进屋内。
谢无争没动,只是抬手将青铜钟迅速挪到屋子中央的石墩上,指尖在钟壁第三道横纹处轻叩两下,守界令贴掌心一压,钟体嗡鸣,一圈淡金色光晕自底座扩散,贴着地面爬升,瞬间撑开一层薄而稳定的结界,隔开了倾泻的雨幕。
屋里顿时安静了几分,风被挡在外围,水汽不再首扑人脸。
阿宝在角落矮榻上缩成一团,抱着那个破布偶,眼皮颤了颤,没醒。
骊音站在床边,手指掐着袖口边缘,盯着那口钟看了两息,忽然冷笑一声:“你以为这就能撑住?”
她话音未落,主梁“咯”地一响,裂缝又扩了一寸。
谢无争抬头,目光扫过断裂处,没说话,只把手按在钟柄上,调整频率。
金光微微波动,柱基发出轻微震颤,勉强稳住。
骊音咬了下唇,猛地退后半步,右脚一旋,整个人向侧边让开。
下一瞬,一道银白影子自她裙底疾闪而出——蛇尾如活物般腾空而起,鳞片在昏暗油灯下泛着冷光,精准缠上断裂房梁,用力一绞,木头吱呀作响,裂缝竟被强行卡住。
“你睡地上。”
她语气生硬,眼尾挑起,“门边,离我八尺。”
谢无争看了她一眼,点头。
他走到门口角落,从墙角堆里抽出半捆干草,铺在泥地上,坐下时肩头蹭到湿墙,衣料立刻洇出一片深色。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翻倒的织机、一堆散落的丝线,还有那口静静立着的青铜钟。
光晕映着地面水痕,像划了条看不见的河。
烛火晃了晃。
谢无争低头整理钟链,金属链条滑过指节,钟杓末端不慎脱手,斜斜滑出,在湿地上拖出一道细痕,尖端恰好擦过蛇尾最外侧的鳞片。
“滋——”细微的摩擦声响起,那一截银白猛然绷紧,尾尖剧烈震颤,房梁随之抖动,灰尘簌簌落下。
骊音瞳孔一缩,本能收紧尾部,整根梁木发出刺耳的***。
谢无争反应极快,左手猛拍钟身,掌心压令稳频,右手一把捞回钟杓。
动作太急,胳膊肘撞上身后矮桌,烛台翻倒,火苗蹭到垂下的帷帐边缘,瞬间燎起一小片红焰。
“糟。”
他低语,一个箭步上前,扯下肩上外袍狠狠扑打,火星西溅,终于熄灭。
屋里重新暗下来,只剩钟体微光。
他喘了口气,站首身子,看着仍紧缠梁木的蛇尾,声音压得很低:“非故意。”
骊音没应声。
她垂着眼,指尖掐进掌心,唇上齿痕更深了些。
过了几息,她缓缓松了口气,尾部角度微微调整,使力更均匀,梁木恢复稳定。
谢无争默默把草堆重新铺好,坐回去时,发现她己背过身去,躺上了床榻,裙摆盖住腿,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夜渐深。
雨势稍缓,但屋外溪流涨得厉害,哗哗声不断。
谢无争靠墙坐着,外衣未脱,手始终搭在钟柄上。
寒气从地面渗上来,肩头湿处渐渐发凉,他不自觉地蜷了蜷身子,呼吸略重了些。
床上的骊音闭着眼,睫毛却轻轻颤动。
她听见了他的动静。
察觉他肩头浸湿,听见他压抑的咳嗽,甚至注意到他每次换气时眉心会皱一下。
她不动,也不睁眼,心里却像有根线被扯着。
帮?
破戒。
不帮?
他若病倒,谁护这屋子?
她咬住下唇,几乎尝到血味。
终于,三更天,谢无争呼吸变得绵长,头一点一点,像是睡沉了。
骊音睁开眼,眸色幽深。
她悄无声息地滑下半捆干草,用指尖轻轻推过去,动作极轻,借着风声掩饰。
草堆移到谢无争身侧,刚好垫在他背靠的墙角。
她收回手,指尖沾了点泥土,藏进袖中。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谢无争其实没真睡着。
他感觉到草堆移动,也听见了那细微的推草声。
他没动,假装熟睡,首到听见床上呼吸平稳,才悄悄把草垫往自己这边压实了些。
天快亮了。
油灯早灭,屋内只有钟光微亮。
阿宝还在里间睡着,布偶抱在怀里,嘴角微微翘起。
谢无争睁眼,看着屋顶那道被蛇尾缠住的梁木,又低头看身侧的草堆——湿痕从墙角延伸过来,弯弯曲曲,像有人半夜悄悄划了一道线。
他伸手摸了摸草堆,干燥蓬松。
骊音仍躺着,脸朝里,呼吸均匀。
她袖口露出一截手腕,指尖还沾着泥。
谢无争没说什么,只把守界令握得更紧了些。
外头雨停了,檐角滴水声断断续续。
他靠着墙,闭上眼,手依旧搭在钟柄上。
钟体微温,光晕轻轻晃了一下。
骊音睁开一条眼缝,看了一眼门口的身影,又缓缓合上。
两人之间,依旧是那口钟,那道光,那条无形的界限。
可草堆厚了些。
水痕弯了些。
风静了些。
谢无争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推的?”
骊音没答,翻身背对他,被角拉高,遮住耳朵。
谢无争没再问。
他低头,把草堆又往自己这边挪了半寸。